蚂蚁文学 > 错误记忆 > 章四十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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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是隹十说的,生命的起源吗。

    我一步一挪的向前走着,每次移动都几乎要跪倒在地。

    战栗的视线内皆是连绵不绝的苍白,无数剥离血肉的骨骼、头颅密密麻麻的堆积在横无际涯的坑洞中,随着穿梭而下的乳白色湍流缓慢的起伏,最后于深埋于泥层岩石的恢弘建筑底部,形成了一片由难以计数的尸骸所构筑的白湖。

    而堆积层叠的骷髅中,有着不少我从未见过的生物,其中绝大多数都是难以形容的畸形,像是孩童随意拼插的积木般诡异的竖立着。

    但不论是细小如豚鼠的尖牙,还是长达十几米的巨型脊椎,无一例外均闪耀着怪异的辉光。那些从墙壁管道内淌下的液体,像是有了生命似的蜿蜒爬行在惨白的骨质表面,蛆虫般不停地扭动。

    盛满了眼眶的白色彻底压垮了我的理智,在无法形容的冲击下,我仿佛瞥见多如牛毛的幽影,徘徊于骨骼交错的空腔内,监视着我,窃窃私语。

    不知不觉,我的腿脚动了起来,朝着一望无际的湖面机械的迈去。

    那些萦绕在耳畔的声音,那些虚幻缥缈的暗影,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我能听见浩如繁星的忠告、嘱托、争论,像是静月下穿行于草木间的昆虫,敲打于窗页的暴雨,但所有内容都被鼓胀的嘈杂切做凌乱的肢节。

    将死的字词只能带来轻细的嗡鸣,和钻入灵魂最深处的诱惑,

    再近一些......再多一步......再看一眼......

    我就能理解,投入,升华......

    直到跨过隐秘的边界,万物都于此刻变得无比明晰,

    “......知识、真相、诞生、死亡。

    跨越亿年的轮回、孕育旧神的深空,古老的一切,永恒的起源。

    扎根于此、沉睡于此、枯萎于此,静候着你的开悟、你的降临、你的回归——

    窃贼!”

    突然!锋锐的寒意疯狂地钻入脚踝!痛苦、恐惧、绝望一并传来!我双肩一震,立刻面容扭曲的低头,死死瞪着自己探进湖面的右腿!

    拼命挣扎间,飞溅的液体如同剃刀,夹杂着瘆人的冰冷。我几乎能感觉到皮肉逐条脱落,鲜血喷涌而出,洒在扣住我肌腱的骨掌之上。

    “我靠!”

    狂嚎着,迟钝的大脑终于恢复了作用。望着那条从残骸中探出的骨架,瞬间我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炸裂般燥热了起来!

    我抛弃了所有体面,一边痴呆似的哀号,一边连滚带爬的逃回了岸上!

    虽然是区区半米的路程,但还是差点将我的三魂六魄全剐了个稀碎!我如同落水的野狗般斜躺在地,惊魂未定的倒蹭至几米开外,这才腾出空闲来调整凌乱到极致的气息。

    “艹!什么情况!这tm——等、等等——”

    来不及感叹,我转瞬间起身,焦急的四下寻找着那道熟悉的身影,

    “瑶!你在哪?!瑶!”

    可任凭喊至喑哑,容纳白湖的偌大空腔甚至都传不回一丝回声,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了我,和万千浮动的枯骨,

    “瑶......”

    弥漫的寂静压垮了最后的防线,我顿时感到天旋地转,一屁股跌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躺在不远处的便是埙狰狞的尸体。

    汹涌的情感从内冲刷着我的躯壳,波涛般拍击于塞满砾石的心脏。骨节与肌肉的交错声一路蔓延至耳蜗,我战栗着,再也拦组不了满溢的悲哀,趁苦苦维系的理智崩碎前,泪水已然沾湿了衣襟。

    “为什么......”

    从胃部深处生长的剧痛将我按在原地,蜷缩于磅礴的白湖边缘,我宛如一叶微不足道的浮萍。

    所有我熟知的人都在挨个消失,先是大汉,再是瑗,现在连瑶也——

    我死咬住舌尖,却压制不住脱口而出的啜泣。

    究竟还有多少未辩解的谎言,多少未兑现的承诺,多少期盼,多少信赖。我想起大汉鼻青脸肿的笑容,想起阳光下瑗清澈的双目,想起瑶重拾希望的眼神。

    但道最后,我还是连继续撑下去的理由也失去了。

    玦不会回来,我也没法带你逃出去。

    这就是真相,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为了活下去,为了怀抱无法消散的愧疚活下去,我真的一直在努力。

    可惜我没骗过自己。

    想着,我缓缓起身,泪水纵横的面庞竟带上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至少,不用在这样下去了。

    古老的白湖越来越近,我能感受到打在皮肤表面的清冷。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拒绝它的召唤,毕竟这是最便捷的救赎。

    我忽然想通了,就算他们重新回道我的身边,我也早没了面对他们的勇气,与其享受自己所埋的恶果,倒不如一了百了,哪怕这是逃避,但我亦没有其他的选择。

    “慢着。”

    就在我距湖面仅有一步之遥时,一道怪异的声音却莫名响了起来。

    “谁?”

    不肯消亡的恐惧再次躁动,我警惕的收回步伐,焦急的望向声音的来源。

    “窃贼,你还有罪孽未偿。”

    从容不迫的音调自白湖中心的方向传出,听上去极为不自然,感觉那不像是出自一人之口,仔细听的话,其中似乎包含着各式不同年龄、性别的讲述者,他们的声线纷杂的重叠在一起,有种超脱于凡世的味道。

    “窃贼?是说我吗?”

    看不见声音从何而来,我只好一边注视着白骨堆积的湖面,一边小心的退到几步开外。

    “带回我们的遗产。”

    似乎声音的主人并不打算回答我低级的疑问,只是通知般下达起含糊的命令。但就在我疑惑它为何自信我会乖乖认命时,却陡然听见了一个无法拒绝的条件,

    “接回旧神的枝丫,我们会填补你失去的一切。”

    突然,我心中的雾霭顿时一扫而空,残留的只有难以言喻的激动。

    像是怕这份来之不易的恩赐溜走,我赶忙追问道,

    “你说我失去的东西,是指......”

    然而怀疑的话语只说到一半,我便整个愣住了,因为在湖面中心缓缓升起的由骸骨搭成平台上,正趴着道暗紫色的身影。

    尽管距离极远,但我还是认出了,那是瑶。

    不假思索,我扯着嗓子吼道,

    “说!要我干什么!我全都做!那什么枝丫什么旧神的,我绝对——”

    此时,我心潮澎湃,脑海中充斥着将要久别重逢的感动。但却全然忽视了藏在虚伪的善意背后,是怎样高昂的代价。

    声音中透不出任何感情,只有远超于俗世的轻蔑,

    “带回来,那个叫做瑗的女人。”

    听清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我差点咬断了自己的舌头,因急切而挥舞的手臂也凝固般卡在了半空。

    大脑一片空白,近乎是出于本能,我操纵着僵硬的唇齿呢喃道,

    “为什么,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是她?!”

    长风肆掠,回复我的是雷鸣般威严的口吻,

    “森林不会放过它的猎物,

    尤其这猎物就是森林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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