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错误记忆 > 章四十四 先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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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速度所支配,镶嵌于石壁的萤石皆在呼啸的风声中变做了流星。

    无数细碎的光点自我眼眶边缘流出,裹挟着五彩的明辉,义无反顾的坠落向洞穴的尽头。可在这宛如炫光拼凑的深井底部,却是一头崩腾的野兽。

    而且假如我没猜错的话,它的名字叫做薇铭。

    “怎么会这样......”

    一时间,我的大脑全然真空,只剩下口舌死板地念叨着。

    “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这些!!”

    突然,烦躁的吼叫从头顶传来,我抬起眼睛,正好对上了面色阴沉的瑗。

    但不知为何,看着她那分外焦躁的表情,我反而抑制不住的想笑,胸腔内早已濒死的内心也被这来自熟悉之人的关切重新点燃。虽不是理想中老泪纵横的场景,但至少阔别已久的重逢,怎样都不算太坏。

    可惜沉浸于短暂美好中的我,完全忽略了自己此时看上去是多么的狼狈。

    或许是观察到了我莫名其妙的神态,瑗轻哼着眯起双眼,不由分说,便将还沾染着乳白色脓液的长剑塞了过来,接着回过头抢先一步说道,

    “只有一次机会!”

    直到现在,我才如梦方醒,转眼望向了身后巨猿般狂奔的怪物,而它与我们之间的距离,正在以不可阻挡的趋势渐渐缩短。

    “靠——”

    我暗骂着,两眼瞪得浑圆,方才几乎被冲散的威胁再一次重现在了面前。瑗说的没错,照这样下去,不超过五分钟,我们就会变成那怪物脚下的肉渣。

    再不敢耽搁,我立马缩回双脚,一手勾住瑗前倾的肩膀,一手把还未捂热的剑柄遥指向怪物狰狞的面孔。在那幅血肉模糊的扭曲容貌中,我还真品出了些死亡的味道。

    瑗还在急速飞驰,而我也像是挎包般被她拎在身侧,从地面飞溅而起的石子敲打在背部,每次都会让我疼的呲牙咧嘴。

    突然,在越过一处凸起的岩块后,周遭所有的萤石清一色散发出猩红的光芒,诡异的色彩相互折叠、融合,照耀在逼仄的洞穴内部,最终一并落到怪物那张令人作呕的身躯之上。

    那是埋藏在噩梦深处最阴冷的恐惧,是人类想象最黑暗的边界。

    我痴痴的发着抖,臼齿战栗的声音雷鸣般响彻颅骨。

    如果说硬要从这鬼祟的生物上找出和薇铭有关系的部位,恐怕也只剩下那条修长的手臂了,只不过这根臂膀,现在是从它的嘴里伸出来的。

    出于本能的恐惧,我将手中的长剑死死捏住,同时双眼不停的扫视着怪物的样貌,企图在它磅礴的躯体上翻到一点像人的轮廓,可随着我愈发仔细的辨认,这宛如天方夜谈的念头也如泡沫般爆裂。

    那东西,根本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我目光所及之处,只有浓郁到漆黑的深红,这种肮脏斑斓的色彩苔藓般长满了怪物全身。而在它宽阔的双肩上,架着颗巨大到夸张的头颅,臃肿畸形的脓包将五官推至边缘,露出了枝杈似血管下骇人的苍白。

    盯着那蜿蜒蜷曲的沟壑,我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因为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形状,不正是人类的大脑吗?

    可在怪物囊袋般的颅腔内,却塞满了大大小小的脑组织碎块,如同泡在牛奶中的面包般随意晃动着。

    我紧咬住牙关,拼命压制着几欲喷出的胃液。

    然而还未待我聚拢溃散的精神,一个来自灵魂深处的疑问却飘到了耳边——这么多的大脑,是从哪来的呢?

    忽然,我瞳孔皱缩,冲到嘴边的答案仿佛炽热的煤炭!

    “埙!”

    我像是疯了似得将视线移下,而在怪物开裂的胸骨中,赫然是无数堆挤的内脏!

    “薇铭!它把那些手下!全都!全——”

    话到一半,我像是如鲠在喉般停了下来,那些萦绕在幻梦中的只言片语几乎片刻就将我淹没。

    为什么它会用那般温柔的语气?为什么它会像是见到爱人一样喃喃低语?为什么要收集这些脏器?为什么会说自己错了?!

    此时,我全都想通了。

    转瞬间,我被震慑的说不出半句话,许久才能勉强的吐出一小段破碎的字词,

    “侏儒......那些生物,全部,全部是用它妻子的遗骸做的!而他们现在!现在——”

    我想起睡梦中那句沧桑的言语,着魔似得念了出来,

    “——融为一体了。”

    鸡皮疙瘩一路爬上脊梁,我咽了口口水,嘴唇却依旧干的可怕。

    就在我两侧的太阳穴鼓胀到几乎快裂开时,瑗却陡然伏下身躯,用极其认真的口吻低声喝道。

    “抓紧!”

    我不敢有丝毫怠慢,赶忙扭腰反身,彻底趴在了她的背上。或许是由于紧张未控制好力道,在我收起剑锋的同时,瑗也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闷哼。

    突然,通道的坡度猝然加大,我只感到重心一沉,整个人便像俯冲般飞窜而下。

    石子的碎屑混杂于浮摇的尘埃,在暗淡的红光照应下,宛若璀璨的星火。

    顶着扑面而来的强风,我艰难睁开双眼,越过瑗飘散的长发,一道断崖突兀的出现在前方,漫天藤蔓从不知多高的穹顶上倒垂而下。

    “靠!”

    我疾呼道,

    “你该不会是想——”

    可是瑗并未理会,只是将身躯猛然压低,几乎贴在了地面,同时两腿以极快的速度、幅度摆动了起来!瞬间,两侧的红光就如同燃烧的箭失般闪掠而过,世界所有的细节都在此刻化作了模糊的线条!

    除了冤魂哭嚎般的飓风外,我的听不见任何声音,短短的路程仿佛被拉成了细长天梯,每当瑗跨出一步,都像是被人刻意挪动般后退半分。

    我半缩起脑袋,两眼死盯着愈发清晰的断崖,心脏激烈跳动间,体内迸发的各式激素一并冲上大脑,带来濒死的痛感。

    近乎是潜意识,我低声默念着,

    “五十米,二十米,十米,五米......”

    到最后,连视力都失去了作用。

    嗒。

    伴随着一声脆响,充斥于耳廓的噪音也在须臾内消散。

    寒风湍流般淌过面额,埋过肌肤,翱翔于半空,耳后仅有弥散的怒号。

    我缓缓的扭过脖颈,时间仿佛被泡在一碗粘稠的浓汤中,连肌肉的每一次抽动,血管的每一下收缩,都在这不到两秒的悬浮中转做了刻入骨髓的记忆。

    矗立在悬崖边缘的,是薇铭那张憎恶可怖的面孔。

    接着,恍若密林的藤蔓自脑后横移而出,将眼窝间的画面切为了宽度不一的长方形细条,像是老旧的电影般逐帧播放。

    但无论何种剧幕,都有结尾。

    惊叫响起,我的侧肩如同撞上了坚硬的顽石。磅礴的冲击片刻间化作无与伦比的巨力,将我和瑗生生撕扯开来。

    重力像是漩涡,而我唯一的选择,就是享受坠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扯开嗓子,在一片纷杂的额藤蔓间放肆吼叫。

    身处于极致的黑暗,我胡乱抓着能触及到的一切物体,身上全是在被磕出的刺骨疼痛。

    忽然,飞舞的手臂碰到了一根碗口粗细的藤条,在意识有所反应前,我便如猿猴般将自己扯了过去。

    刺啦——

    惯性如同残忍的刽子手,在我贴紧藤蔓的瞬间,粗糙的树皮便像剃刀般剐蹭起我的皮肤。

    “靠嗷嗷嗷!!!!”

    边喊着,我只觉的自己仿佛抱着通红的贴条。

    可尽管有所凭借,下坠的急速也无法在短时间内消退,在我还没搞清楚现状前,坚实的地面便如期而至。

    “咳!啊啊......啊......”

    伴随着巨大的撞击,我的五脏六腑全都哀嚎了起来。

    被难以言喻的剧痛和呕吐感所包裹,我甚至都发不出像样的惨叫,只能像蛆虫般蜷缩在地,抱着最先落下的左肩极其细微地呻吟着。

    “没,没事吧?”

    就在我快要看到阎王爷朝自己笑着挥手时,瑗的呼喊却不合时宜的传入了耳中。然而我张开嘴,喉咙里却似乎堵着块千斤重的巨石,只剩干冷的空气在舌头四周进进出出。

    不过好在瑗并非是我,她显然对此地有着不少了解。随着石子和布料的摩擦声传来,一点暗淡的微光也出现在了交错的藤蔓间。

    “喂?喂——哈!找到你了!”

    远远地,我便望见了瑗那张占据着兴奋和喜悦的表情。一看到我,她立马高举起手中散发着白光石子,用极快的速度冲将过来,然后半跪在我身边茫然又激动的询问道,

    “怎么样?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面对着瑗无比关切的视线,我也只好紧咬住双唇,僵硬的点了点头。

    “太,太好了......”

    直到此刻,这位勇武的少女才终于得以漏出这种轻松释然的神情。

    “来吧,我扶你起来,咱们还有许多路要走呢。”

    被瑗柔软的臂弯搂着,我忽然感觉有些别扭,就像是有人在用毛刷一下下扫着心脏周围脆弱的血管,虽谈不上抵触,但也有种奇异的......躁动。

    “没事,我自己可以的。”

    说着,我轻推开瑗的双手,奋力操纵起被摔得有些零散的关节,重新站在了地面之上。

    等到身形稳固,我旋即闭住双眼长吸了口气,于此时此刻尽情体味着来之不易的生命。

    不过随着理性的恢复,瑗方才的话语却显得有些奇怪,我撑开眼睑,颇有些好奇的问道身旁面含春意的少女,

    “呃......你说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是指......?”

    可瑗听到我的疑惑后,反而笑的更浓了,

    “我们要去见一人,它是从上古遗留下来的先民,见过无数的岁月、时代的更替更替,而且,它也救过我的命——”

    她正视着我,用无比恬静的声音款款补充道,

    “——在我还不是‘瑗’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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