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错误记忆 > 章五十五 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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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地间晕染着青白的色彩,如无意滴落于宣纸上的颜料般流淌、交融,勾勒虚幻缥缈的现实。越接近湖心,空气就越显得粘稠,每次张口,似乎都有些无形的絮状物跟着钻进肺叶。

    “这里究竟是......”

    虽从一开始踏足此地,我便已触及到了想象的边界,但人类与生俱来的浓烈的好奇心却仿佛幽灵般,于一幕幕怪奇诡秘的场景中抓挠着我的心脏。

    远方被枝干繁叶所包裹的骷髅岿然不动,那对漆黑无神的眼洞深处,似乎有几点翠绿妖艳的火光,自始至终死死锁在我的身上,于磅礴的巍峨之中散发着骇人的压力。

    随着氛围逐渐凝重,我也放慢呼吸大致推测起剩余的行程。或许再过个十几分钟,甚至更短,我便能真正站上那玉石般的骨骼表面了。

    但面对即将到来的威胁,瑶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她只是轻合着眼睑,胸腔保持规律平稳的起伏,像是沉入了迷幻瑰丽的梦境。清风拂来,带走紧覆于额头的薄汗,望着半掩于苍翠的枝桠内面色清美的女孩,我倒是品出了些不合时宜的宁静。

    只是这难得的惬意,无非是将死之人对生命的贪恋罢了。

    “唉......”

    像往常一样,我又在无意间长舒了口气,接着转头看向挂在一旁略显枯黄的树掌,

    “所以到时候,我们该怎么办?有什么计划吗?”

    不知是我的问法欠妥,还是说对于一个只能靠动作交流的生物有些难以回答。呆滞片刻后,它才缓缓抬手,指向了骷髅洞窟般的右眼。

    然而尴尬的是,仅凭这摸不着头脑的行为我全然猜不出它想表达的意思,似乎眼下唯一能参考的,就只剩下我自己贫瘠单薄的想象了。

    “啧。”

    注视着疾风中迅速接近的巨型骸骨,我轻抿起嘴角,失神般于心底默念着含混不清的词句。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兀,太过失调,但隐约中又仿佛蕴含着某些难以理清的逻辑,静待我将目光投向某个森寒冷寂的角落。

    究竟是怎样的力量,怎样的线索,能将那古老神秘的骷髅、一望无际的白湖、藏匿于万千根须之内的废都,以及同样诡异的树人串联在一起。

    “不对......”

    我轻捏起下颚,惶恐地翻阅起尘封的回忆。在理性和疯狂的夹缝中,无数触须拼命地蠕动,将脑海深处一幕幕泛黄的画面搅碎,再拼接,最后呈递于我逐渐瞪大的双眸前,如同夜空外翻腾不休的群星、烛光下畸变扭曲的阴影:

    我看见薇铭拖着破胸而出的内脏,与埙皱缩的尸首一同围绕在由残肢断臂所堆砌而成篝火旁跳着怪异的舞蹈。刺眼的红芒扎进深渊般的黑暗,映照出他们脚下腐烂层叠的骸骨。但是除了皮肉融化爆裂的声响外,似乎还有一种低沉模糊的耳语,在我颤动的发梢背后焦急且嘈杂的呼喊着。我无法从那些黏连仓促的字词中听出任何成段的语句,甚至是符合人类发音规则的声调,可下一瞬间,那些声音便如幽灵般闯入了我的颅腔,暴雨般肆虐、扭转,将所有画面冲刷做互相纠缠、吞噬的漩涡。篝火旁,薇铭的脸孔飞速地发黑、褪色,像是被炙烤过后的老旧相片般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色彩,直到连带着周遭的空间一齐化为单纯枯燥的尘埃。

    “咳——”

    恍惚间,我半扶着脑袋痛苦地吐出一口浊气,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哀嚎中我只觉得自己像是撞上了一座镶满尖钉的砖墙,头疼的差点没吐在一边焦黄的枝干上。

    “等等......不,不对!这里、这里是——”

    吐露着痴呆似得言语,我于在闹人的阵痛消逝前撑开眼皮,将紧绷的瞳孔挪向了一旁空旷、洁净的窗棂。

    惊叫出口前,我已然触电般跳了起来!接着全身震悚地愣在原地,任凭干脆的臼齿相互碰撞、摩擦!如战场上急促沉闷的鼓点般发着渗人骨髓的响动!

    仿佛绸缎的白光穿过朽烂的木质框架,泼洒于这逼仄矮屋内仅有的几件摇摇欲坠的家具上,以及蛛网与尘埃编织的帘幕后,半根折断的铁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嘴角翕动着,一屁股跌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感觉浑身的骨骼都在瞬间化作了臃肿的烂泥。

    因为此刻,不论是盘根错节的古木,抑或骇人的骷髅、壮阔的白湖都已然消失不见,出现在我面前的,只剩下一方极其肮脏、熟悉的旧景——那是圣山之顶,属于瑗的房间。

    “这tm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刚才还是、还是......啊!不行,我的头!”

    忽然,就在我尝试为自己找到个足以信服的解释时,剧烈痛楚却猛地自太阳穴两侧分裂开来,将我的整个脑袋都囊括进了难以承受的折磨中,

    “咳!TMD,不、不能再想了,在这样老子半条命都要没了。”

    自言自语着,我将思绪迅速扯离,转而投到了较为紧要的当下,毕竟在费心寻找变故的缘由前,倒不如先想想怎么才能活下去。

    既以敲定目标,我便不再耽搁,双臂用力将自己从地面撑了起来。接着,就像是第一次踏入这陌生恐怖的世界时所做的那样,我缓步靠近了那扇陈年的破窗。

    短短几步的路程,却将我的心脏死死吊在战栗的胸骨中,须臾几秒,我便已幻想出了窗外可能出现的无数种或骇人或诡异的光景。

    但出乎意料的是,直至我扶住带着些许粘腻的墙壁、端立于窗前,怀揣着勇气彻底睁开双目后,那充斥于天地的,依旧是浓密阴冷的大雾,如同蜿蜒的流水,在干冷的空气中缓慢地蠕动、扩散。

    而在弥漫的苍白之外,一道臃肿模糊的黑影,正摇晃着朝囚笼似的屋舍走来。

    “那、那是......”

    猛然间,我变得语无伦次,全身的肌肉都在恐怖的战栗,同时发软的腿脚也在潜意识的操控下,跌跌撞撞的向后挪去。

    因为那愈发明晰的身形,分明是瑗!

    不!应该说是在我刚醒来时,那个套着那宛如怪物般恶心外壳的瑗!

    “你!你你你发生什——停!别、别过来!”

    我一边狼狈的后退,一边支支吾吾的朝着几米开外形如青绿色浮尸的生物喊道。

    或许是听懂了我话中的含义,它突然顿了一下,然后站在原地,缓缓抬起了脑袋。

    “嘶————”

    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传来,高墙般的雾气莫名波动了几分,将那东西藏匿许久的面孔,完全暴露在了我的眼前。

    “不......”

    呢喃着,我忐忑的心脏瞬间陷入了死寂。

    也正是这一刻,我恍然明白了为何身处绝望的人们,会愿意相信虚幻的神明——因为他们拯救不了自己。

    窗外分寸的视界中,架在那怪物肿胀的双肩上,一颗由无数血管、碎肉构成的球状结构,正随着突如其来的微风恣意摇晃着。从远处看去,就像是被染成猩红的风滚草,或者相互缠绕扭动的线虫。

    “嘶——嘶嘶——"

    像是在做着某种怪异的宣言,怪物昂首挥舞着暴露在外的气管,接着一边撑起残绿色的躯干,一边重新蹒跚地朝着小屋走来。

    “靠!靠靠靠靠!”

    待到怪物迈出几步后,我才从巨大的震慑中找回心智,疯了般四下寻找着能够防身的器具。

    “嗯?那是......”

    终于,我漫无目的地扫视停留在了墙角处,一根只剩半截的铁锹上。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几近朽烂的工具时,某些带着偏执与癫狂的回忆也跟着冲上了胸口,但比起这无所谓的不适感,显然我还有更值得担心的事情。

    甚至未曾迟疑,我立刻扭过下身,右脚猛踏地面,整个人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滑翔于半空,我像是在林木间穿梭的猿猴,伸长了手臂够向墙角铁锹那带着裂纹的木柄。

    但由于我所有的心思都是想尽快拿到防身的物件,结果根本没考虑过如何停下这不要命似得冲刺。于是在铁锹冰凉粗糙的触感传来时,我也脚底一滑,旋转着重重撞在了坚硬的木墙上。

    “咳!草!”

    强忍着肩部传来的剧痛,我半抵住墙面,反手抄起被压在身下的铁锹甩到自己面前,大喘着粗气,静静等待着怪物翻过窗棂的那一刻。

    四千多毫升的血液在心肌的收缩中泵入大脑,将我眼中的画面蒙上了一种诡异变形的滤镜。被激起的尘埃雪花般晃荡在狭小的屋舍中,勾勒着于浓雾中穿出的光柱,偶尔有风掠过,流淌进墙壁的缝隙中传出哀怨凄厉的呜咽。

    “呼——呼——”

    几分钟过去,我渐渐调整着紊乱的气息,同时紧握着手中的铁锹,一步一挪地移向大开的窗扇。

    窗外的世界,正通过一块方方正正的缺口传输着特属于它的冷漠与危险,而我则绷紧神经,丝毫不敢松懈的瞪着那逐渐扩大的灰白。

    “怎么会——”

    等到枯燥乏味的景象一览无遗的横陈在面前时,我才不知所措的发觉到,那个所谓的怪物,早已消失了。

    方圆几米的土地上,甚至都没有任何的脚印、痕迹。

    “难道是幻觉吗?难道我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吗?”

    自言自语着,我顿时无法判断究竟哪个结局更好接受一些。

    不过再怎么推测,我还是提起脚尖,朝着窗口挪了过去。毕竟说到底,留个心眼总是没错的,况且我也可以趁这机会,仔细思考一下将来的出路。

    捏着被汗液浸湿打滑的木柄,我蹑手蹑脚的走到了方才看见怪物的位置,警惕的探出半个脑袋,看向房屋靠外的两侧。所幸,那些隐藏在视野盲区的角落,此时都只剩下了茫茫白雾。

    “呼——”

    我长舒了口气,有种焕然新生的错觉,

    “还好,至少现在能松——”

    突然!就在我狗搂着身子感叹的刹那,一道阴冷渗人的杂音,铁丝般扎入了我的耳膜!

    “嘶——————”

    不用回头,我已然感觉到了自己身后,现在多出了什么东西。

    森寒的气息卷着恐怖的腐臭,轻轻扫过我后颈的汗毛,瞬间,酥麻的感觉便波浪似传遍了全身!

    我用双手的骨节死死钳住颤动铁锹,尽可能压抑着跪倒在地的冲动,同时右脚擦着地面,不动声色的向后移动半步。

    只要一瞬间,扭腰,瞄准,挥手,重复。

    只要能看到它畸形的躯体变成一滩烂泥,只要能闻到血液喷涌而出的腥臭。

    我就能活下去,我就能从这监牢里逃出来!

    “啊!!!”

    带着十足的恨意和冲劲!电光火石间我卯足了浑身的力气,抡起手中的半截铁锹,朝着身后狠狠砸了下去!

    “啊!啊啊啊!!!!”

    最开始的几次,在肾上腺素和巨大心理冲击的作用下,我几乎无法看清任何东西。只有铁锹锋利的边缘没进血肉,敲碎骨骼时令人欢愉的触感一遍遍刺激着脑髓。

    惨白的阳光下,撕裂折断的肢体如同破旧的玩偶般散落各处,碎肉带着温热的血沫沾染在我大张的嘴角边缘,像是由疯狂织就的锦缎上妖异的花束,将暴力与狂乱的美感拉至极点。

    冲动过后,理智迅速恢复,我丢下有些变形的铁锹,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失神的望着脚边血肉模糊的殷红。

    “等等,红的......”

    霎时,我忽然发现了什么违和的地方,可怖念头的雷云般攀上了脑海,

    “红的......为什么是红的......不应该,不可能......她的血不是这个颜色......是谁?你是谁?你TM是谁?!!!”

    我像个疯子一样,嘶吼着从血污中爬起来,紧贴着背后寒冷渗人的石壁,用夸张痴嗔的眼神,望向那具斜躺在地上的,僵死的尸体。

    铺满它破烂皱褶衣物上晦暗的紫色,依旧鲜活。

    “瑶?”

    最后一个字出口,我再也支撑不住,倒向了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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