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道浮生 > 替罪因果 第二十二章青牛邻角埋终古,寒白金线殒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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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声过洞箫,再欢快,也是一曲难言的悲歌。

    月色叩门窗,陋巷中一袭绿袍,一袭墨袍,一匹消瘦老马。

    这里是洛城的西部,而他们,跪在冻土之上。

    夜色阴寒,小年过去,烟火余温残存,少年身躯浸润于寒潭之中,面色惨白,油腻感与僵硬的手指关节凝成了一块,带着丝丝阵痛,不断地折磨、洗礼着他们的身躯。

    他不懂,难道费尽心思地活下去,很可耻吗……

    凉夜,绿袍少年跌坐于碎骨中,一身腥臭,狼狈不堪,身侧的墨袍少年在冬风中被冻成了一条老狗,热泪冻结于眼角,丝丝鲜血滴落,落在了身侧老马体外浮起的一层白雪上。

    生机被封存,三只蝼蚁在酒馆外仰望着星空,彼此不说话。

    那魔王打碎了他们的奢望,枯木不能逢春,鹦鹉只能学舌,而蝼蚁,只配跪在大地上反思自己的过错。

    绿袍少年无力微笑,抬起僵直的手臂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点点殷红带着些许的冰渣,他在那,好似乞丐,在奢求一顿饱饭。

    荒唐……好生荒唐……

    绿袍少年闭目颤抖,那是尊严受到凌辱时少年傲骨卑微的反抗,那是卑贱蝼蚁对生存的渴望。

    他的骄傲,他的狂妄,他的底气与依仗在这一刻全碎了。

    少年失魂地跪于寒潭之中,他不明白,自从他出了天南村的庇护之后,那头顶的天便变了,而自己,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是罪恶,仿佛自己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是众生的累赘。

    在这天骄齐聚的大势中,或许自己便该认命,去同奇才争夺那荣华富贵,要认命要低头,要苟且地活着。他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彼岸,渡江,那红衣少年,那迁怒于自己的师伯……

    还有那风雪中的一袭白衣。

    轩禅卑微垂首,他害怕回想起那阳光的色彩,怕看见如今自己的肮脏,他害怕回想起记忆中的欢喜,怕如今的自己玷污了那曾经的光景,躬身望着水影中那难堪的面容,凝视那垂垂老矣的残躯,凝视那逆来顺受的凄苦面容,凝视自己的所作所为,凝视自己这生长于潮湿阴暗之地的毒蘑菇绿袍少年恶心、煎熬,浑身颤抖。

    他算什么……

    绿袍少年将身子埋进水里,伸出手捂住眼角,将那热泪摁住,将干涩发寒的喉咙咽下,青丝染白,嘴唇划开几道细微的裂痕,疼痛感不知从何而来,他看着那水里的倒影,凝视着那只毫无斗志的蝼蚁。

    子时,那壮汉挥了一刀,说少年流血不流泪,说少年要有骨气,要宁死不屈。

    如今,这四周的寒流将他那怯懦的泪水封住,能代表伤悲的,只有那从血管中滴出的腥红血液。

    他说,这才是少年。

    但,不要脸地活下去,真的很不堪吗。

    非要我以卵击石,以死明志,才能不受你的责骂吗?

    寒潭将三只蝼蚁冰封,他们像是冰雕里的鬼,望着那西部的万家灯火,那与之无缘的光明。

    折辱,少年的尊严与傲骨……

    轩禅血水流淌,状若恶鬼。

    若非无能为力,谁愿丢了那体面!

    绿袍少年咬牙起身,扛着巨大的压力试图挺起脊梁,心中无声咆哮,他不明白!

    他不明白为何他要这般欺悔自己!

    我也想努力变好,我可以证明给你看啊!我曾是天骄,为何未来不可能是!

    少年心神质问,他可以!他真的可以,少年热血尚有,为何不能让他一搏天下席位!

    轩禅扭动着僵硬的身躯,便是昏厥也要挣扎,没死便往死里挣扎!

    只因为,这是少年最后的机会!

    望着绿袍少年的身形,其后墨袍少年七窍流血,面色狰狞,亦是不甘咆哮,起身反抗。

    子夜,他怯懦了,那壮汉让他跪下他就跪下了,那壮汉说要冰封便就冰封了,那壮汉说他清消男宠只配长泪,他亦是只能咽下!

    那一刻,这文人的傲骨被壮汉蹂躏得粉碎。

    如今他不服,他要反抗,他要去用行动反驳!

    霖昶伸出手磨砺着眼前的冰壁,血泪滚滚,毫不收敛!

    今夜,他只想哭。

    他觉得自己待错地方了。洛城的西部,是丛林法则,而他这只羊,就不该活在狼群里!

    他,就不应该奢望那天上的云!他就应该跌进那烂泥里把自己埋起来,免得见了那阳光,污了那上道人的眼睛!他就应该把自己的痴梦藏起来,免得被看见引来一阵耻笑!

    但,少年的梦很荒唐吗?

    《寒士图》很可笑吗?

    笔法矫揉造作吗……

    你生得光明正大,又哪里知道我等少年的凄楚!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但天下老朽,有谁看得起我少年!

    难道我还不够坚强吗!你不说我只会哭吗!那我便哭给你看!马秋北!我哭给你看啊!

    看着啊!

    墨袍少年放声,伸出手挣扎着,他不甘!

    为何你能不分青红皂白得就冰封我等少年傲骨!为何你能以你的道统对我指手画脚!我不服!我没错!我不想跪下……

    我不服!

    马秋北,我要你道歉!

    你不能这般羞辱我……你不能……

    少年跪在寒潭中,浑身是血。他忘不了马秋北那鄙夷的眼神,他忘不了那践踏自己道笔的一脚,他忘不了长卷被抹去后,壮汉那恶毒的言语!

    道歉。

    少年跪在地上,无能为力的屈辱感,少年虚无的尊严……

    看着那画卷褶皱的模样,望着那心血凝聚之作上的刀痕少年心如刀绞。

    为何……

    墨袍少年冰冻于寒潭之中,那冰蓝色的冻土被他渲染得腥红可怖!

    他不服,他要讨一个公道!讨一个书生最后的颜面!

    霖昶长跪,伸出手撕咬着眼前冰壁,热血在寒潭中翻滚,散发轻狂,与那前方绿袍作伴!

    我等少年,便要让天下都看看,除了天骄,我等热血男儿也不容小觑!

    墨袍少年在地上爬行,他在一点点地接近那长卷,他在一点点地接近那被丢弃许久的骄傲!少年,别跪下!少年,我们不差!

    回忆起往昔一幕幕场景,想着幼年求学的艰涩,想着出名时的风华,想起曾经那笔下的浮华墨袍少年眼含热泪,他不知,他不知自己于何时开始跪下,开始自认天骄之下!

    他记得,那少年曾执笔要与天地争雄,那少年曾用画卷让四海惊艳,现如今到底是什么让他看着自己的画卷被毁却没有胆气反抗!

    你,还是少年吗!

    霖昶口中无声呜咽,天寒地冻,血泪纵横!少年颤抖膝行,跪在冻土之上将那长卷拥入怀中,不知何时他的膝盖软了,四处下跪,却唯独忘了跪自己的画卷!

    看着长卷上的那一片空白,墨袍少年抱着卷轴在地面上嚎啕大哭,他疯了,他用自己的泪水维护着自己墨道最后的尊严,维护着自己少年最后的脸面!

    这是书生最后的尊严!

    “呃——啊!”少年血泪嘶吼,长泪西部冻土,鲜血流尽我也要哭,这是少年的反抗!

    “荒唐——!啊!”少年埋首跪在地上,热流混着鲜血在长卷上流淌开来,每一道痕迹都是少年最矜傲的一笔!每一道痕迹都带着少年不屈不挠的疯癫与尊严!

    这是少年的热血,这是少年执着的抗争。

    墨袍少年大哭,在那长卷上留下了杂乱的一笔,这一笔,由少年鲜血汇聚!

    墨绿长袍在黑暗中挣扎,如那黑夜的一盏明灯,上书少年,上书矜傲血泪!

    这热泪,冬风埋葬不了,那霜雪必会化掉!

    西部霜雪猛吹,那冻土上的少年被抽掉了筋骨,抽掉了元气,在大地上冻成了一团,缩成了龙虾,难看且肮脏!

    活该我面皮薄,难以忍受你的嗤笑,活该我没心没肺,做你口中的笑柄!

    我只是活下去,求个机会……很卑贱,很不齿吗……

    少年收敛着泪水,手中画作凌乱不堪,他愧对那墨迹,也愧对拿矜傲的墨笔,只因,它宁折不屈!

    鲜血顺着唇齿流淌于冻土之上,少年跪得彻底,平成了一张白纸,但是那有眼看着的,却都知道那少年的魂还在,热血还在,傲骨长存!

    压抑的黑色火焰在半空中燃烧,看着那一团带着恨意的执着锋芒,壮汉孤坐,饮酒……!

    酒水四溢,壮汉散发,面色微红,斜月西照,冬风北吹,马秋北坐于屋檐之上眺望着远方,大手握拢酒壶,浑身肌肉隆起,神情凝重。

    恍然间,他开始有点喜欢这些血性意气的少年了。

    像老七。

    沉默,壮汉缓了一口气,愤而起身,四周霜雪兀地开始狂暴,向着那冻土处汇聚。

    冰点凝结,寒潭收拢,其内封印了三只蝼蚁。

    而在那厚重的霜雪之下,葬有两袭少年的衣袍,葬了一匹沉默的瘦马。

    冰面之下,一袭竹绿居右,神色困苦难捱,反复挣扎试图破除牢笼,身侧少年一袭墨袍,跪地嘶吼,面色狰狞,但那双眸中的焰火却撑起了他矜傲的脊梁。

    而在这冰面之下,那冻结的寒潭之中,那老朽的瘦马形容枯槁,双眸却闪烁着点点泪光。

    它老了。

    但如今,却也想做一回少年。

    西行尝癫酒,无为矜傲骨的,热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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