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午夜十三时 > 第二十六章 夜莺在哭泣(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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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32楼。

    这间病房很安静。

    窗帘被护工拉开,外面明亮的光线大大方方地在不小的空间内逡巡。

    房间墙壁刷成浅米黄色,装备齐全,透着淡淡的温馨。

    如果不是显而易见的病床以及床上女人的病号服,还真看不出是个病房呢。

    女人年纪不小了,原本保养良好的皮肤在听闻女儿噩耗之后一下子露出疲态,曾经优雅端庄的气度通通消失,这才叫人惊觉她不过是个普通女人罢了。

    短短一个月内,曾经也叫的上一声不老女神的女人的脸上横生数条皱纹,身体更是一点点衰败下去,整个人显出一种日薄西山的枯槁之态。

    前些天她身体疲累,连起来的力气都攒不出,今天倒是好了许多。

    她此刻靠坐在病床上,手中握着一块怀表,眼神怔怔的,目无焦距,似是在神游天外。

    病房角落里,站着两个活人看不见的鬼,一个着白衣戴白帽,一个着黑衣戴黑帽,两鬼手上还拿着链条。

    他们就是黑白无常,今天之内,病床上的女人阳寿就该走尽,他们是来引魂的。

    房门突然被敲响,不等女人应答,外面的人就直接开门进来。

    来的是女人的丈夫以及一位陌生的女士。

    黑白无常没想到能在这里看见执绋,一时间神色复杂,原先还在聊着天,这会儿只敢以眼神交流了。

    黑无常:老白,我没看错的话……是那位大人?

    白无常:你没看错,的确是那位大人。不知道她来这里做什么,难道是这个人有异?

    黑无常:不会吧,我看这工作手册上没说这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

    白无常:……不管,我们静观其变。

    “怎么坐起来了,累不累?……我给你拿点东西垫在后面。”

    齐先生一进门,见妻子坐着,连忙拿了几个软枕去帮她垫腰后头,好让她舒服一点。

    女人就是齐先生的妻子,她任由齐先生动作,目光看向后进门的执绋。

    “您好,”她微笑道,“听我先生说您想见我?”

    执绋将门关好,才走到齐夫人的床边。

    在齐夫人开口之前,她一直在端详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

    能生出齐梨月那样美丽的姑娘,这位夫人自然不会丑陋。她有一双与齐梨月如出一辙的翦水秋瞳,面上虽因岁月爬上皱纹,却更添一分羸弱哀愁的滋味。

    无疑是个十分有魅力女人了。

    如果忽略她身上存在感极强的死气的话。

    执绋心中有些惋惜,但天命至此,黑白无常已经就位,她无权插手,所以执绋什么都没说,只对齐夫人点点头。

    “是的,冒昧打搅,还望您见谅。我来这里,是想了解您先生烧冥币的事情,听说烧冥币是您的提议?不知道夫人方不方便。”

    齐夫人微微一顿,恍然道:“没想到您是因此而来……给囡囡烧冥币的确是我的提议,不知这里面有什么问题吗?”

    执绋说:“夫人怎么会想到给齐小姐烧冥币?我看您也不像是信神鬼之论的人。”

    的确不信,世上相信鬼神一说的有能有几个?但每逢清明,不是照样回乡祭祖,难道他们求的是与亲人灵魂相见吗?

    当然不是,不过是为了让自己心中安定些罢了。

    齐夫人面上露出伤感:“从前不信,此后,我倒是希望囡囡的灵魂真的存在,这样,囡囡的生命就不会只有短短二十年……我与先生也能尽己所能让她过得舒服。”

    “阿淑,当心伤了神。”齐先生有些忧心,生怕妻子因为伤心而损身子。

    可他不知道啊,他心爱的妻子,也将在今天之内离开他了。

    生老病死,世间没有任何生物可以避免。

    执绋又问:“还有一个问题,齐先生烧的冥币您有经手吗?”

    “自然没有,这些事情一般都是我先生的助理去办的……我不插手这些。”

    齐夫人说完这句话,便觉得有些疲倦,面色很快灰败下去。

    时刻关注她的齐先生大惊,连忙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口中不住地呼唤妻子,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阿淑,阿淑,你怎么样,是不是不舒服?我……我已经叫医生了,你先躺下来休息一下。阿淑……”

    医生很快赶来,带着护士,呼啦啦一群人。

    “医生,我夫人她——”

    “两位请先去外面等候。”

    “庞医生,这位病人状况不太好,呼吸骤停——”

    “做心肺复苏,快!”

    …………

    外间走廊,齐先生有些控制不住,只站在原处就开始颤栗,像一个赤身裸露在冰天雪地里的孩子。

    “薛、薛大师——我夫人……”

    他连句话都说不完整,神情惶恐,完全不见第一次见执绋时的冷淡高傲。

    委实是齐夫人适才的脸色太过可怕,齐先生怎么呼唤都不见她回应——像是魂魄已经离去,徒留一具肉身。

    他已经失去一个女儿,断断无法接受再失去枕边人呐!

    何况妻子对他而言,不仅仅是爱人这么简单。

    执绋不懂爱情,却也为齐先生的情绪所感,但她无法插手命理之事,所以只低声道:“齐先生……或许该将齐少爷叫回来。”

    齐先生听懂了执绋言下之意,一时间难以接受,面上竟是空白一片,连个像样的表情都做不出来。

    大悲之下,他甚至短暂地失了声,一个音节都没法发出。

    怎么就这样了呢?

    男人的脊背一瞬间仿佛被什么压塌,几十年来养尊处优的优雅矜贵荡然无存,徒余狼狈。

    他足足僵了五分钟才找回神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对执绋说:“……薛大师,您一定有办法……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夫人,我什么都能给,您要什么我都能给……”

    “对不住,齐先生,命理已定,我无权干涉。”

    执绋这样说。

    “与其在我这里求一个不可能,齐先生不若把握最后这一点时间,见上齐夫人最后一面。”

    世上每一个生命,每一件事情,都是注定好了的。

    有些人常说“我命由我不由天”,可其实他们说出的这些话乃至之后做出的事情,都在天道的运算中。

    天道赋予他们这样的底气与际遇,天道让他们成为天之骄子。

    天道决定他们的命数。

    所以哪怕再厉害的人物,也逃不过生死的考验。

    注定该死的时候,再怎样挣扎,都必须结束此生,投入下一下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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