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这雨连下了两天，窗外的天空灰蒙蒙一片，好不容易停了一会儿，不到半小时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来。

    这两天，苏晴知把其他病房逛了个遍。一来一回，大家都记住了1047住着一个小姑娘。时不时抱着几个水果，到这个房里逛逛，那个房里逛逛，偶尔还去护士站转转。

    午后，苏晴知踱步经过护士站时。犹豫了一会儿，扭头问道：“杨护士，我想问一下，我隔壁1046有住人吗？”

    杨护士正忙着，但听到她的声音立刻应道：“有，你要去给人送水果吗？”

    苏晴知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笑道：“被发现了！我那水果实在太多了，我没法吃。”

    杨护士笑了笑，停下了手上的活，四处瞄了几眼。从抽屉里拿出一个饭团，迅速塞进苏晴知的手里，并小声说道：“我今天上班在楼下便利店给你带的，快吃！”

    苏晴知欣喜的接过饭团，两个人鬼鬼祟祟的模样像极了做什么非法交易。自她住院以来，杨护士就特别关照她。可是能年龄相仿，两个人经常能聊在一块。

    “好了，你赶紧回去休息，我要去查房啦！”说着，杨护士又忙碌起来。

    苏晴知慢悠悠的回到房里，但也没闲下来。抓起桌上分好的水果，来到隔壁病房外，轻轻敲了敲门，几秒过去没有回应。她又敲了一次，仍旧没反应。准备打道回府时，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什么事？”

    苏晴知回过身，平视的目光只看到对方的胸膛。她猛地一抬头，心想这人好高啊！目测身高大约一米九，仔细看他右腿还绑着护具。

    钟宇珩看着她呆愣的表情，竟不知作何表情才好，轻咳两声，又问了一遍：“你...找我有事吗？”

    人家问了第二遍，苏晴知才发现自己的失态，赶紧收回视线，尴尬笑道：“我是1047的，给你送些水果。” 说着，苏晴知将手里的苹果递了出去。钟宇珩并没有接，双手往兜里一揣，脸上露出了不解。

    苏晴知看出来了，连忙解释道：“你别误会，是因为我朋友前几天来探病，水果买多了。我就给大家分了分，每个人都有。”

    钟宇珩微微掉点头，才伸手接过水果，随后扔下一句“谢谢！”就进房了。被留在原地的苏晴知撅着小嘴，心想这也太高冷了吧！无奈只好耸了耸肩，转身也回到自己的房里。

    折腾了一上午，苏晴知疲惫的躺在床上。打开微信，宿舍群已经聊的热火朝天的。聊的内容是某个明星八卦，苏晴知插不进嘴。她只好默默退出了聊天界面，打开了朋友圈。

    简姚是一个很喜欢把自己生活分享在社交软件上的人，开心不开心，朋友圈一刷便知。

    张雨欣依旧秀恩爱秀上天，各种和男朋友到处吃喝玩乐的自拍。闫晓晓的朋友圈就像个小型百科全书，经常转发各种的文化交流和生活小科普的文章。

    朋友圈才刷了一半，苏晴知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 …

    一整个下午，钟宇珩始终平躺在床上，用手做枕，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天花板，仿佛有什么心事。

    “你这小日子可真清闲啊！”突然，一个男生双手插兜，连门都不敲就进来了。

    “你怎么来了？”钟宇珩看着来的男生，有些意外。

    “休了个假，来看看你死了没。”谢凡进门直接坐在沙发上，双脚直接架上桌子，嘴里打趣道。

    钟宇珩起身坐在了床边，看着谢凡一如既往吊儿郎当的模样，淡淡道：“还死不了。”

    “你这小日子过得舒服，你不在，老杜一天天尽逮着我。我现在的训练量快赶上平时的两倍了。”谢凡抱怨道

    “谢凡，我是第一天刚认识你吗？就你，一天天变着法子不训练，还好意思和我提训练量。”

    “那怎么地，做人要劳逸结合，运动员也一样，总不能直接就把自己逼死吧？”

    “谢凡，你约小姑娘的时候，不见你劳逸结合。”

    “那不一样...”

    “你可拉倒吧你！”

    自比赛后，两个人已经挺长一段时间没见了。这一见面，还是谁也不饶过谁。

    谢凡长叹一声，环视了病房一圈，看到了柜子上有有梨有苹果，伸手想去拿却被拍开了手。在谢凡一脸不解的表情下，钟宇珩打开了抽屉，把水果放了进去。

    “嘿...钟宇珩你可有够小气的，你兄弟我大老远的来看你，吃你个苹果怎么了？”谢凡愤愤道

    “这个不行。”钟宇珩双手环胸轻佻了眉眼，又问了一遍：“你到底干嘛来了？”

    谢凡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嘴脸调侃道：“这苹果该不会是哪个小护士送给你，所以你才舍不得让我吃吧？行啊你钟宇珩，真是走到哪都有小姑娘围着你转啊！”

    “.......你想留下来陪我住几天吗？”钟宇珩双手环胸，轻佻了眉头。

    “行啊！这的护士好不好看，伙食呢？好吃吗？”

    “.......”

    钟宇珩终于是忍无可忍，抓起枕头就砸了过去。谢凡稳稳接住了，把枕头往沙发上一放，舒服的躺下。

    不一会儿，又爬了起来，抱怨道：“诶...你起来，我和你换个位置，这沙发给小孩睡得吧？腿都没地放。”

    谢凡的身高比钟宇珩高两公分，一米九的大个子躺在一米小沙发上，确实是不舒服，这该死又无处安放的大长腿。还没等钟宇珩做反应，谢凡抱着枕头鸠占鹊巢，舒舒服服的躺在床上。

    “所以，你到底干嘛来的？”钟宇珩双手环胸，斜靠在墙边。

    话音才落，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了房间，谢凡抬眼望去，迅速从床上弹了起来，一脸惊讶道：“杜指导，你怎么来了？”

    钟宇珩脸上也掠过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消失了。杜建国看着眼前俩人，视线最后落在钟宇珩的腿上，缓缓开口道：“你现在什么情况？”

    “没什么大碍。”钟宇珩面无表情的的应道

    杜建国微微点头，落坐在沙发上。房间里，三人面面相觑，气氛变得格外的严肃。钟宇珩心里清楚，他们是为了什么而来。自己在昨天交了退役申请，杜建国是为这个来的。

    “小钟，退役这件事，我不同意。”杜建国开口直奔主题，也不拐弯抹角，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钟宇珩靠在墙边，仰头长叹道：“这是我慎重考虑之后决定的。”

    杜建国拍案而起，怒吼道：“这是什么狗屁决定？你瞧瞧你现在什么样？钟宇珩我告诉你，你这是在逃避，你知道吗？两年算什么，扛一扛就过去了。你现在退役对得起你自己这些年的付出吗？你想想你这些年在赛场上流过的汗水、泪水，你问问你自己，甘心吗？”

    钟宇珩听着这番话，脑海里闪过种种比赛和训练的场景，不由地紧握双拳，胸脯剧烈的起伏着，他闭上了眼睛努力平复着心中怒火。

    谢凡走到钟宇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钟宇珩吐了口气，冷漠的说道：“你们回去吧！”转身便离开了病房。

    谢凡想追出去的，被杜建国拦了下来，说：“别追了，让他自己想想吧！”

    ... ....

    住院楼九楼的转角，有个延伸的露天小天台，医院在这放置了几张长凳供病人歇息。苏晴知轻轻推开了小天台的门，今晚天台上没有人。

    苏晴知站在栏杆前，小心翼翼的抻了抻腰。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她望着远处灯火霓虹，思绪一下子就飘向远方。

    “爸，妈，我被录取了！” 一个青涩稚气的女生连跑带跳进了院子，手里还拿着一份刚到的录取通知书

    房子是小洋楼共两层，楼下有个小院子。院子里的男人正在细心的给花草浇水，听到女孩的声音连连放下手中的浇花花洒。

    “真的吗？也太棒了我闺女。”

    屋子里，一个女人抓着锅铲闻讯赶来。

    “真的，老爸，我被师大录取了！你看看，这是录取通知书！”

    一家三口站在院子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晚饭餐桌上，母亲夹着女孩最爱吃的螃蟹，一旁的父亲突然提议： “咱去自驾游吧？当作给我闺女的奖励。”

    “真的吗？老爸，我想去内蒙古，看大草原！”女孩兴奋的连筷子都放下了，一下子滔滔不绝，全是对内蒙古的向往和喜爱。

    “行，那咱就去内蒙古，去看大草原，去草原上策马奔腾。”

    “那...爸，咱啥时候出发？自驾的话，咱估计少说都得走上一两月吧？”

    “明天就出发，现在的年轻人不都喜欢说走就走吗？咱也任性一回。”

    “那我去收拾行李，长袖短袖都要带上一些吧？”

    “哎哎哎，你们父女俩点到为止啊！今天不把饭吃了，哪都不许去，都给我坐下！还策马奔腾，我看你们肉疼。”

    被母亲这么一吼，父女俩乖乖坐下吃饭，但也忍不住相互做了个鬼脸。虽然母亲声音大了些，可脸上全是瞒不住的笑意。

    几天之后，一家三口做足了准备，开启了内蒙古自驾之旅。原本以为这是一场愉快的旅行，可是当车开上高速几分钟后，一辆货车突然失控翻车，造成了十一车连环相撞。

    所有的幻想与美好，伴随着一声巨响都落下了。

    ... ...

    苏晴知回忆起这段记忆，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忧伤。人都是有着侥幸的心理，总觉得世间哪有那么多意外，却忘了世事很无常...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有些事一旦发生，它会伴随着你，一辈子都没法释怀。

    没有人知道那一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夜里痛醒过几回，哭醒过几回，吓醒过几回，只有她自己知道。一米七的她，暴瘦到八十几斤。仿佛像个纸片人，风一吹就倒。

    极度依赖父母的她，不得不一夜长大。她曾想过离开这个世界，幻想着自己死于任何一场意外。那晚在医院天台上，她差点一跃而下。警察、消防都出动了，硬是把她从生死门拽回来了。

    第一条命，父母给的。第二条命，医生从阎罗王手里抢回来的。第三条命，是警察、消防员从死神手里拽回来的。

    苏晴知抬头望着天空，脑海里回响起当时把她抢救回来的医生，对她说过的一段话：“孩子，你既然活下来了，那就是希望。你活着，你的父母依旧活着。你要是没了，那家就真的没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的太入神，苏晴知完全没有发现有人走了过来。直到对方递过来一罐可乐，说道：“谢谢你今天的水果。”

    苏晴知抬眼一望，脸上露出了一抹微笑：“谢谢！你也出来透气吗？”

    钟宇珩微微点头，他拉下易拉罐拉环，喝了一大口可乐。炎热的夏日里，喝上一口冰可乐是件很爽的事情。苏晴知听见可乐那喷气声，也忍不住打开手中的可乐，喝上两口。

    两个人并肩站着，虽然没有讲话，却没有一丝尴尬的气息。

    “你...为什么住院？”钟宇珩捏了捏手中的可乐瓶，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苏晴知收回了思绪，笑道：“老毛病了，腰不好，你呢？”

    “也是老毛病了，膝盖的问题。”

    简单的几句交流，算得上是初步认识。可惜天公不做美，竟然飘起了小雨。苏晴知伸手探了探，说道：“下雨了，我们回去吧！”

    钟宇珩微微点了点头，便各自回了房间。站在病房外，钟宇珩手握着门把，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那个...”

    苏晴知停下了脚步，不解的看着他。

    “我叫钟宇珩。”

    苏晴知咧嘴一笑，应道：“我叫苏晴知。”

    夜里，雨下的越来越大，整个城市被冲刷着。直到日出时分，才慢慢停了下来。

    门诊大楼，两位头发花白的老人，正漫无目的的四处走着。钟宇珩刚做完检查，准备回病房时被拦了下来。

    “小伙子，能不能问问你住院楼在哪里？”

    钟宇珩看了看老人家，看上去都挺硬朗，他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住院大楼：“爷爷，住院大楼往前走就是了。”

    “好的好的，谢谢你啊小伙子。”奶奶的言行举止很有素养，让人忍不住想帮忙。奶奶身旁的爷爷，双手放在背后，腰板还挺硬朗，也表示了谢意。

    钟宇珩礼貌的点了点头，看着他们的背影，也跟上了脚步。两位老人虽然年过花甲，但走起路来步伐仍然矫健。

    走进住院大楼，两位老人又开始四处张望着。在电梯指示牌边上，看了又看，好像不知道该去哪一层。

    钟宇珩按下了电梯键，问道：“爷爷奶奶，你们要去哪一层？”

    奶奶还在张望着，爷爷应道：“我们来看外孙女的，她住院了没告诉我们，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到她住在哪一层。”

    爷爷说完，奶奶立刻抱怨道：“都怪你，当时小知教你怎么用微信，你就是不好好听，现在好了吧！”

    爷爷很委屈的说道：“你不也没好好听吗？”

    钟宇珩忍不住笑了，轻声道：“爷爷奶奶，你带手机了吗？我可以教你们怎么打微信电话，这样你们就不用四处找了。”

    听到钟宇珩的话，两位老人赶紧掏出手机，直接塞进他的手里。老人用的都是智能机，屏幕一亮，钟宇珩有些意外。

    “爷爷奶奶，你们找的是苏晴知吗？”钟宇珩看着手机桌面上的合照，不就是老人家和苏晴知的合照吗。

    “对啊，你认识小知吗？她是我外孙女。”老人情绪显得有些激动

    钟宇珩把手机递回给二老，说道：“我带你们去吧！我知道她住哪里。”

    电梯稳稳落在10层，一出电梯，两位老人步伐变得急促。钟宇珩带着他们来到了1047的门口，轻轻敲了敲房门。

    苏晴知还没起床，听着敲门声好一会才爬起来开门。门一开，先是看了钟宇珩一眼，立刻就发现了他身后的老人，眼眶瞬间就红了：“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来了？”

    “你这个臭丫头，住院了为什么不告诉外婆。要不是我和你外公大老远到家里来找你，还不知道你这么大事。你是不是翅膀硬了，要自己飞了？”外婆骂着骂着眼眶就湿润了，钟宇珩低头浅笑，默默的回到自己房里。

    苏晴知撅着小嘴有点委屈：“哪有，我这不是担心你们嘛！你看看，你们这大老远来一趟，多折腾。”

    “能有多折腾？现在交通那么发达，大巴高铁飞机，不懂我们也会问。既然你没空来看我们，那就我们来看你。”

    听到外公的话，苏晴知又一次红了眼眶，为了不让眼泪流下来，只能努力平复着自己。

    两位老人刚坐下，就开始问这个问那个。苏晴知只能老老实实交代，听到孙女说没事，两位老人还是不放心。非要亲自去问医生，听到医生说的没事才真正放下心来。

    “咦...外公外婆，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们前几天就来了，到家里去发现你不在家，就以为你学校。在家里住了几天，一直到周末了也没见你回来，我们就到学校去，想说看看你就回去了。结果到学校去，碰到了小姚，她说你在住院，我们才火急火燎的过来。”外婆说道

    “你外婆听着着急，就问了哪个医院，房间号都没来得及问。好在碰到了送我们过来的那个小伙子，不然我和你外婆不知道要在楼下找多久。”外公说道

    苏晴知听着心里挺不是滋味。当年发生车祸时，外公外婆正在西藏旅行。接到消息时不清不楚，一直到新闻播出，才发现事情很严重。赶到医院，映入眼帘全是车祸伤者。轻伤者、重伤者，听着四处传来的哀嚎声，外婆当场昏厥。

    后来，坐在轮椅上被推到手术室外。手术室门打开，医生一脸沉重的走了出来，摘下口罩。外公推着外婆迎了上去，内心还抱着一丝侥幸。

    “医生，我女儿女婿还有小外孙女，怎么样了？”外公这一刻仿佛苍老了许多，没人知道他问出这句话时的心理反应。

    医生看了看二老，似乎在犹豫，但还是沉重的告诉了他们：“您女儿女婿，送到医院前，就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听到这里，外婆又一次昏厥。护士推着轮椅，立刻往治疗室去。

    外公踉跄了一步，又强装镇定，问道：“医生，那我外孙女呢？她怎么样？没事吧？”

    “您外孙女腰椎骨爆裂，身上多处伤，经抢救命保住了，但情况不容乐观。不过，您放心，我们会竭尽全力救治的。”

    “好...好...一定要救小知，一定要救，我的外孙啊！”外公跌坐在椅子上，嘴里喃喃道。

    外公当了三十几年的军人，正气凛然。在同龄人中，算得上是特别健朗的。就算是上了年纪，给人的印象总是目光炯炯、精神矍铄，没有半丁点老态。可是这一刻，他双眼空洞、无助，也没了光彩。

    苏晴知印象最深的，就是自己第一次醒过来时。外公站在床边，满头白发，她没认出来。因为她的记忆中，外公身材健朗魁梧，在她心里像个巨人一样，怎么突然就白了头呢？

    这些，都是在她接受心理治疗时，从医生护士那里听来的。如果不是这些话，她也许也不会有活下去的念头。

    突然，外公外婆吵了起来，原因是为了煮什么汤好补身子。外婆说甲鱼汤好，外公却说花里胡哨，骨头汤就行。就这样，两个人开始大战三百回合。

    苏晴知抱着抱枕，找个最舒服的姿势，静静地看着，没有什么能比此刻更加幸福的了...

    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爱你，很爱你，非常爱你，超级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