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天圣山 > 第二十七章 缘起天圣山
最新网址:www.mayiwsk.com
    石山多一生为何这样艰难坎坷?据说他在后方降生时其父正在前方进行艰苦卓绝的抗战,有人据此认为这就是他多灾多难的根源。但生得艰难活得美满的人比比皆是,为何石山多就成了“生得艰难活得更艰难”的例外?其实石山多不仅是英雄的后代,还拥有一个美好的童年,照理是走在了幸福生活的康庄大道上,但太多的偶然让他的命运遭遇了一连串的改变,离预期的轨道越来越远。

    石山多的父亲是参加过淞沪会战和中缅远征的抗战老兵,由于战功显著,抗战后期已经成长为一个国军少校,那时大家都称他为石营长,在我们当地很受人景仰,方圆百里都有名望,在上一代人中很有影响。抗战胜利后,石营长放弃升官发财的机会,解甲归田回到我们老家松林湾来,那时他的老母也还健康,他的确想陪一家老小过点安稳的日子。石营长回乡后,置办了一些必要的田地和房产,就积极捐资办学,支持乡邻读书,正读高小的汪部长和我父亲都曾得到过他的资助。那时作为抗战英雄的石营长,经常被各个学校请去作报告,他也借此描绘和平愿景、宣传进步思想,鼓励学生认真读书,积极参加战后建设。他多么希望下一代从此以后能够远离战火,耕读传家,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不久他就把石山多送到了我们当地最好的学校发蒙读书。那时石山多享受着最优质的教育,过着最舒适的生活,遵循的完全是社会精英的成长规律,但命运的转折起伏谁又能说得清预料得到呢?

    我们大队有山有河,很多队的水利条件好耕种都不错,但我们二、三队同在一个大的干塆塆里面,既不靠山,又不邻河,耕种条件差收成薄,基本没有住着大户人家,只散居着一些从各地迁移来的小家小户和租田户。石营长回来后,有了点大户人家的派头,买了附近一些田土,半租半送让塆里条件差的贫农和租田户耕种,情况得以好转。土改后我们队田多土多,收成相当不错,反而成了全大队日子最好过的队,优越感自豪感明显不一般。

    在石营长回来改变我们二队面貌的那段时间,汪部长、父亲、张得民等很多人都接近过石营长,向他学习请教,一起参加生产劳动和社会活动,在思想上自然会受到他的一些带动和影响。遗憾的是和平的曙光太短暂了,不久内战爆发,石营长被多次征召只好重新返回部队,留下石大妈在家孝敬石老妈陪石山多继续读书。

    战端一开,人心涣散,时局变得混乱不堪,血气方刚的汪部长和我父亲书都读不下去了,趁着年轻气盛身强力壮何不外出去闯一闯?他俩边走边商量,汪部长想来一场说走就走的闯荡,父亲觉得应该回家把张得民带上。最后二人击掌约定,汪部长先出去找石营长,等他联系上石营长后,父亲再带张得民去与他们汇合,然后同生共死一起四处闯荡,一起寻找救国救民的真理,一起迎接新的和平阳光。辗转一年多,历尽千辛万苦,汪部长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崇拜的英雄石营长,这时战火已燃到了南方,石营长叫他先不要盲目北上,说很快就要迎来全国的解放,叫他积极参加一些外围的地下活动,宣传进步思想。汪部长暗地里知道石营长就是潜伏在国军里的地下党,在他的影响下,进步很快,不久就参加了青年团,土改后很快便入了党。成为大队长后,汪部长对石老英雄一直心怀感激,对英雄的后代石山多着力培养,积极推荐石山多参军入党,在审查档案时,才知石营长是国民党军统的骨干力量,而且死因也很蹊跷。当时这是一个很严肃的历史问题,开不得半点玩笑。汪部长如梦方醒,这么多年以来,自己怎么会把一个反革命当英雄来崇拜?看来历史必须认真对待,由于担心自己的老底被揭穿,更担心进步受牵连,汪部长只好对石山多忍痛割爱,在汪正芳的婚姻大事上只有把石山多晾在一边,他才能把那段历史绕开。

    父亲回到老家,做好张得民的思想工作后,豪情万丈也要出去闯荡,但一直和汪部长联系不上。在和张得民一起跑滩躲仗、赶转角场、做小买卖的同时,借石大妈的名义和通信联系得到一些半路消息,到处打听石营长的行军路线和驻防地,但由于战乱时期,通信落后消息堵塞情报混乱加之不懂时局,总是差点运气,多次错失和石营长见面的时机。

    一次,他们从石大妈那里得到可靠消息,石营长已经撤退到了四川某地,信上说有空还要争取回老家来一趟,但由于战事吃紧,叫石大妈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石大妈恨不得飞过去,但由于上有老下有小,持家带孩子确实走不了,只得委托父亲带封信和带点东西过去,父亲带着张得民赶紧找了过去,等他们匆匆赶到石营长部队驻地,已经人去场空,谁也说不清石营长和他的部队去了哪里。从此以后,战况瞬息万变,石大妈一家老小不仅没有等到石营长回乡,而且连面都没见上就音信全无了,战乱给民众带来的损失和创伤真是难以想象。

    父亲和张得民错过了和石营长在四川某地那次见面的机会后,并没有放弃,而是继续寻找机会,同时打算找到先期出去闯荡的汪部长。为了这个目标的实现,一段时间他们铁了心跟在战争后面跑,跟溃兵赛跑,跟流寇土匪躲猫猫。“这哪里是在追求进步?简直就是瞎胡闹!”听说爷爷当时就是这样训斥父亲的。后来听父亲讲,他和张得民出去闯荡,不仅没有找到石营长和汪部长,还被国民党的残兵败将抓进了壮丁营,差点编进反革命武装,幸亏他们跑脱了。在逃跑的过程中,他们无意中竟把这些负隅顽抗的残兵败将和反革命武装引进了解放军的包围圈,为此他们还得到过嘉奖,遗憾的是在逃跑的过程张得民的右眼被那些土匪的流弹打伤,又没有及时医治就瞎掉了。原来张队长的眼睛还暗藏着这样一段光荣负伤的历史,现在看来我们真不应该喊他张瞎子,但既然喊惯了,他本人又不介意,那就不妨这样喊下去。之后,尽管石营长音信全无,石大妈还是变卖田产和房产供石山多读书,尽心孝敬公婆。

    说起来我们队很多人与石营长都是有历史渊源的,至少汪部长、山耗子、父亲和张瞎子都应该把石山多当好子弟看待,当然最初他们也是这样看待的,只是由于老天的捉弄,历史的吊诡,中途发生了很多改变,如果历史的疙瘩能够解开,让真相大白于天下,横亘在几代人之间的误会与隔阂就会消散,人心就会重新聚拢来。到了石山多失踪那个时期,我们队的很多人都不知道他父亲石营长那段历史,但我们都关心石大妈,都希望她能挺过来好好活下去,希望她能等到石山多回来。其实石大妈内心很坚强,因为她不光在盼望石山多,还在暗中等待石营长回来。从这个角度上说,我们每个人在当下的某个时刻总会与过往的石营长不期而遇。

    就在父亲和张瞎子苦苦寻找石营长和汪部长无果之际,迎来了新中国的成立,几代人期待的和平阳光瞬间洒满华夏大地,全国人民顿时扬眉吐气。紧接着,汪部长回来了,告诉石大妈一个好消息,说石营长是地下党,很快也会回来的。石大妈高兴万分,她热爱新中国,更要建设新中国,还带头捐了一些房产和土地。不久土改队来了,汪部长成了土改队的骨干分子,工作很接地气,由于他的努力,在我们当地基本没有发生错划成分、乱带高帽、扩大斗争的左倾问题,这也为汪部长后来入党、成为大队长、成长为武装部长奠定了很重要的民望。

    谁说石大妈命苦呢?其实她还是比较幸运的,由于她在钱财方面看得淡,贱卖加捐献房产和土地,体恤劳动人民,得到了贫下中农的认可,不仅没有评定为小地主,还破格评定为上中农,这让她一家老小躲过了很多斗争和厄运。而且石山多也很争气,土改后,一鼓作气考近了县城的高等小学堂,高小临近毕业时,他的奶奶石老妈因长期思盼石营长归来成疾,到最后等来的消息却是——石营长已经死在了国军战场!风烛残年的石老妈哪受得了这致命的打击,竟撒手离开了人世,留下同样思念石营长归来的石大妈孤苦无依,既无心也无力照看自家的田地。那时节,好在还有汪部长在推广互助合作,对石营长一家无微不至照看得很仔细,石大妈日子还能勉强过下去。见此情景,石山多主动放弃升学读初中的机会,果断回家务农,小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家庭责任,既要耕田种地,又要照看母亲。

    不久,开展社会主义改造,进行公私合营,在汪部长的带领下,石山多带头加入了合作社。很快,各家各户都加入了合作社,据说我们队是附近最先建立起来的互助合作社(生产队)。借此东风,汪部长在各地呼风唤雨,于是我们全大队的十个合作社如雨后春笋般全部建立,作为生产队长的汪部长也兼任了大队长和支部书记的要职。在汪部长的培养下,石山多很快加入了青年团,完全有机会跑步入党,照此发展前途不可估量,成为了当时年轻人的榜样和偶像。

    正是因为当初汪部长对石山多的无比看重,才造成了当下他对石山多的追悔莫及和对汪石恋的坚决打击,错误的根源在于他太看重档案的威力。现在,当他终于冷静下来时,对自己又悔恨不已,要不是自己苦苦相逼,正芳怎会逃跑呢?石山多怎么会成为逃犯被通缉?

    就在汪部长极度自责和思念欲绝的时刻,小女汪从芳竟带回来一个婴儿,说是在天圣山那块飞地上捡回来的,难怪她最近老上天圣山去。大家心知肚明,这肯定是汪正芳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他降生的时候可是天下太平啊,应该让人家过上安稳的日子,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听说汪从芳捡回来一个男婴,兰大鹏的妈赶来认领,瞧这鼻子,瞧这眼神,不是兰大鹏一个巴掌拍下来都不行!你们谁都不要和我争,我一定要把这个孙子养大成人!一起跟来的兰妹子看了看我,眼神很不淡定。

    紧接着,石大妈也挤进了人群,指着孩子说,你看这脸盘,你看这嘴巴,不就是咱石山多一个模子刻下来的吗?看看这额头,再看看这眼睛,看人不眨眼,不是很像他爷爷吗?张瞎子左眼一亮,“你这么一说,还真有点像!”

    兰大妈慌了,干脆先下手为强,抱过孩子就不放。石大妈哭喊道:“你兰家有这个能力吗?这么好的孩子,肯定是我家石山多的种子!这可是咱石家三代单传的血脉呀,是我的亲孙子!你休想抱回去!赶快还给我!”石大妈抓住我的准岳母不放,我心头也不敢有主张。

    不知哪里得到的消息,老瓜皮帽带着计生干部也来凑热闹,吼道:“这个孩子是计划外生育的,私自收养是犯法的!那肯定是要处罚的!这么个来路不明的弃婴,你们在这里争什么争?这是个孤儿,你们来认什么亲?让我送到公社去,交给民政局处理。”听到这里,一直在旁边静观事态发展的汪部长拍案而起,一声怒喝道:“去他妈的,都跟我滚一边去!这个孙子是我的,老子干革命辛苦了一辈子,谁敢来抢我的孙子?”

    兰大妈抱着孩子不想松手,旁边的兰妹子向我投来无助的眼神,我赶紧摇头示意,兰妹子也懂事:“妈!这是汪伯伯的孙,快把他还给汪伯伯,”说着,从兰大妈怀里抱过孩子,呵护着递到了汪部长手里,“小乖乖,快到你爷爷那里去吧。”汪部长一把接过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见此情景,老瓜皮帽挥挥手无可奈何带着计生干部灰溜溜地离去。整个过程,这个孩子既没哭也没闹,而是睁着眼睛转来转去好奇地看着这个复杂的成人世界,不知刚才你们玩的什么游戏?讲的什么游戏规则?

    孩子到了汪部长手上,围观的人群开始还担心汪部长的态度和孩子的安全,只见汪部长抱住孩子激动得热泪盈眶,泪流满面地逗弄着孩子说道:“乖孙不哭,乖孙不哭,爷爷一定好好带你,爷爷一定去把你妈妈找回来!”看来这个婴孩由汪部长来养最合适也最安全,大家一阵夸赞后也放心地离开。望着散开的人群,汪部长激动地喊道:“大家跟我记好,我汪家有孙子了!我一定要养好这个孙子,名字我都跟他取好了,他叫‘汪云长’!”不知他当时说的名字是“汪营长”还是“汪云长”,因为在我们当地土语中,这两个名字是同一个读音,只是我们后面都叫这个小孩“汪云长”,他读书自然也就用的这个名字了,尽管我们不知道他究竟该姓“石”还是姓“兰”,但在我们心目中他有时就代表了过去的“石营长”,有时我们又把他看着未来的“关云长”。
最新网址:www.mayiw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