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桂子廷中落 > 第32章 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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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桂音老实地回道:“是二老爷给的。”

    她脑里还有些懵,从昨晚送她回客店到今儿一道来端王府,许廷彦对她较往日格外疏远,连话也不愿多讲。

    她心底遗憾,说不准今见过玉林师兄就要随他去了,二老爷高高在云端,或许这辈子再也不复相见,她还是很想和他好聚好散的。

    唐氏侧头朝许廷彦埋怨:“早让你替我寻双美镯子,这么好的原来竟自拿着私藏!”

    谢骥正同许廷彦低声说着什么,被她插嘴打断,蹙起眉冷眼看她。

    唐氏不敢再多言,压低声音悄道:“他呀,就晓得对我凶狠呢!”

    桂音抿起嘴轻笑,唐氏也看着她笑了,“还是我们江南的女孩儿最顺眼,头发、啧!眉眼、啧!瞧皮肤跟水磨年糕似的糯实。琳琅原也这样的,可惜被京城的风沙给磨糙了,成北方大妞后,性子也变了,与我计较起来整个屋子都是她的高声,人都说有理不在声高,且她又那样的有学问……”

    桂音暗忖原来谢骥就是谢琳琅的三叔,忍不得斜眼瞧他,却见谢骥也正侧目望来,连忙收回视线,同唐氏笑道:“谢小姐昨才见过一面,觉得她很是爽朗和善呢。”

    “谁初初见她都觉得好,辰光久了就现原形。”唐氏咂着嘴忽岔开话儿,拉过侍郎夫人指着桂音道:“许二爷怪会藏私,这双白玉镶红宝耳环呀,他店里就没摆出过,你问我咋晓得,我一日不去三回也有两回的……”

    富太太们说来说去总离不开这些话题。

    厅里又捻暗几盏花灯,戏台上的灯则愈发通亮,桂音还没见过戏台能搭得如此绝好,盯紧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待有人绕台开锣,意味好戏即将连番登场。

    先来的是个青衣,携小蒲葵扇子唱起白娘子。祭塔一折,哀哀婉婉凄凄楚楚唱罢下了,又上来个花旦,稚气未除,见着台下双双眼睛把她紧盯,顿时胆就怯了,调起得足,有些高不成低不就,把唱词唱得气虚虚的。

    男人吃着熊掌鹿筋,喝口金华酒,见她可怜,笑得零碎和宽容,女眷交头接耳,反显得有些刻薄。

    那花旦颊上的胭脂擦入了鬓,红得似要滴血,她想早些退台,所以着急地唱:你绣帏里效绸缪,倒凤颠鸾百事有。我在窗儿外几曾轻咳嗽,立苍苔将绣鞋儿冰透。今日个嫩皮肤倒将粗棍抽,姐姐呵,俺这通殷勤的有甚来由?

    锣鼓敲得愈来愈快找不着调,乱糟糟成一团儿,众人皆是瞠目结舌。

    桂音似乎听得许廷彦凑近耳边对她低语:“还是你唱得好!”

    她惊喜地转过头,白玉耳环颤微微摇晃,却见二老爷还在和谢骥聊谈,原来竟是自己幻觉一场。

    台上西皮二黄撕拉一扯,铿锵昂扬,顿将先前的混乱彻底荡涤。

    一个武生头戴软罗帽,身穿白色大缎平金绣甲衣,绦子大带,足蹬厚底快靴,手持长柄大刀,登台绕一圈住足,紧眉瞪眼,潇洒亮相,正是名誉京城的大武生乔玉林。

    桂音忍不住泪眼朦胧,不是相逢久远的喜悦,亦不是遭受苦难的委屈,一瞬间,远远近近许多事交叠,此时的泪竟不知来处。

    她鼻子发酸,喉咙生堵,眼眶起潮,耳边一腔西皮导板:那一日在虎牢大摆战场。

    听他铿锵有力的唱念作打:我与桃园弟兄论短长。关云长挥大刀猛虎一样,张翼德挺蛇矛猛似金刚,刘玄德舞双剑犹如天神降,怎比我方天戟蛟龙出海洋?只杀的刘关张左遮右挡,俺吕布美名儿天下传扬。

    乔玉林握持方天画戟,出手蹉步稳重沉定,他功底深厚扎实,长靠短打皆精,又有条耐唱的好嗓子,唱词念白分外峭拔有力。

    他忽而一个鹞子翻身,扛戟轻松落地。

    一众纷纷搁下筷箸,鼓掌叫好。

    桂音无端地怅然若失,玉林师兄还是那个玉林师兄,熟悉的身姿似乎分毫未变,而她却挽起妇人发髻、穿上锦绣衣裳,得了富贵老爷妾侍的贱名,纵然是假戏一场,到底清名已难留,就如同……

    她指尖抚进袖笼,摩挲那收起的玉镯间银雕花,终是断了再接起,有了裂痕复不回原状。

    许廷彦倚向椅背,手里捏紧酒盅,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视线从戏台落回桂音戴的那对白玉红宝耳环,跟着她的柔肩细微发抖。

    谢骥一下一下地鼓掌,淡看他一眼唇角噙笑,“不愧是太后钦点的国民大武生,果然有些能耐!”

    许廷彦也笑了笑,“吕布与貂蝉何曾有好下场。”

    谢骥拈起一片五香鹿肉放入嘴里,“你不做曹阿瞒就成。”话中有话。

    许廷彦蹙眉,嗓音略显疏冷:“我旨在说你。”

    “是么!”谢骥神情喜怒难辨,目光深沉望向台上,不再多言一句。

    乔玉林唱罢吕布,又唱起回荆州,桂音与那帮师兄姐最爱看他扮赵云,子龙的英俊洒脱及泱泱气度,似与他已融成一体。

    唐氏在与另个夫人嘀咕,桂音零零星星听得“乔玉林”三字,赶紧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这武生乔玉林和福锦格格呀,感情好似蜜里调油,昨儿他俩在聚兴戏院里听大戏,格格还吃了碗会仙居的炒肝。”

    “你怎晓得这般清楚,可是请人跟着他们了?”

    唐氏总觉嘴唇涂的口脂厚了,时不时用帕沿在两瓣唇缝间夹一下,她也受不得人质疑,眨眨眼睛声里带气:“我呀恰在聚兴戏院旁的珠宝店里,试戴一只玳帽镶金嵌猫眼石的宝镯,那店员悄把消息漏了,说福锦格格刚来过,也欢喜这只呢,乔玉林要买来送她,不知怎地又说先听完戏再来。”

    唐氏恐她不信,撩起袖口撸出镯子,“呶,就是这个,我赶紧买了戴上,路过戏院,那玻璃大窗户擦得透亮,格格手里大瓷碗印的四方红字都看得分明,否则我怎晓那是会仙居的炒肝呢!”

    “不是窗户擦得透亮,是你眼神好,看得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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