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青青志 > 四十九、覃红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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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亮旭把自己对李家这个让他内心久久感动的家族忍不住告诉了在报社做记者的侄女——覃红星。他知道侄女一天东西跑,最是喜欢搜罗找寻花里胡哨的事情报道了,何况这是一个连他这舞枪弄棒的粗人都惊讶的重量级的故事。

    覃红星原名覃家仪。覃红星这个名字是她做记者后自己给自己重新取的名字,她觉得名字要合乎时代,她要积极响应号召,紧随时代的步伐前进。她任性的改名字,伯父覃亮旭非常的不赞成,但是也没有因此为难她。他怎么舍得为难这个孩子,想起他父亲的文雅、仁善,想起他母亲的节义、慧秀,心中只剩下不胜唏嘘。覃亮旭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到了她父亲的文雅,也看到了她母亲的善良,虽然她的父母都没有看着孩子成长,没有教导她,但是她却继承了他们的文柔和仁义。看着她长成大人,看着她开朗和善,覃亮旭觉得自己的兄弟可以放心了……

    覃红星到李民源所在的部队采访过很多次,也注意过这位文秀之气鹤立鸡群的小伙子,但是并没有过更多放在上心。她听了伯父覃亮旭关于李民源身世的讲述,顿时也坐不住了,觉得李民源那离奇的身世之后,是李家女人的离奇,这离奇里应包含着无尽的酸楚和凄凉。这时候她也想起自己的身世,父母具不在,很多时候,开朗与刚强只是外表,内心是孤零零的软弱。

    覃亮旭诉说完自己了解的李家故事,沉思片刻,习惯性的让侄女喝茶,连说了几次,她却一点回应也没有,她所有心思都跑到了部队大院里,都集中到那一个人身上。她忽然间觉得很想见到他,跟他说说话,无论什么都可以,也许不是为安慰他,不是好奇,而是……是什么呢?她说不清,她想了想,随便找了个堂皇的理由,跟伯父道别,她要连夜赶到部队招待所去。伯父有些不能理解,不知道这丫头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但也没多问,让司机开车送覃红星去了部队招待所。覃红星坐在车里,反复想着策略:以采访为名,“非正式”见见这位传奇家族的嫡系后人。

    在招待所里,覃红星靠着被子,眯了一会儿眼睛,迷迷糊糊中心神杂乱,不多时天就亮了。她一睁眼看见天空白蒙蒙的,一骨碌翻身起来,赶快收拾,洗脸梳头换衣服,对着一块洗脸盆架上的镶着木边框的镜子把脸抹了抹,头发梳了梳,衣服扯了扯,出了门,还是觉得不够满意,又折回来。

    然而,急匆匆的到了部队大院门前,面对站岗的哨兵才想起自己的身份说任何进去的理由都不合适,尤其是采访,现在正是早操时间,采访怎么说也要早饭以后。她只好在部队大门前徘徊,想着凌乱的不成体系的种种采访借口……

    终于见到了李民源,覃红星看着他,又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一晚上又温习了一早上要说的话,顿时一句也找不到了。怔怔的看着他,觉得他是那样陌生,那样遥远,又觉得他是那样熟悉,那样近切。对他说什么呢?她心里想着究竟该说什么,以致李民源先开口对她说了句什么,她都没有听见,只是眼直直的看着他,然后过了好些时候才应道:

    “嗯!啊?……”

    面对这位常见的覃记者,李民源先是很坦然,但面对覃记者的种种怪异举动和她那怔怔的神情,就局促起来,甚至开始紧张起来,对这位覃记者的到来究竟要干什么感到疑惑无措。

    恰好连长突然进来,向覃红星表示抱歉,说:

    “覃记者,真不巧,有紧急会议,要李民源赶快去参加!有什么事回来再继续谈可以吗?”

    覃红星忽然醒神,忙应声,然后告辞说:

    “啊,那我以后再来。”

    至于再来为了什么,她自己就不知道了,连长自然理解为采访,而李民源也觉得应该是要采访他,但是希望覃记者说清楚究竟要采访哪一方面的内容,这样他好提前有所准备。不过他不知道,其实连覃红星自己都说不清。

    连队里人人望着干练美丽的覃记者匆匆离开的背影,都以为她要发关于李民源的新稿件时,覃红星却连想都没想过整理什么采访稿子。她回到家里,一人独自坐在小桌前,回想着李民源脸上的表情,一会儿觉得很可笑,一会儿觉得很悲伤,转而觉得李民源不能领会自己对他的关切的善意,又皱起眉头,觉得自己也很可笑,又很不痛快。她长长叹了口气,从桌子前站了起来,两手插进裤兜里,踱步到窗前,向外望去:下雨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的?细细的雨丝,轻柔的扯下来,挂到花草树木上,铺在地面上,于是,花草树木湿润而晶莹,一个温润的世界就呈现在眼前。然而,让她觉得湿润又有一丝冰凉的意味。透过雾濛濛的雨帘,她看见一张脸,是李民源,模糊却又柔和而温暖。她也无法明白为什么会不知不觉升起这种感受从心底。

    她叹了口气,从窗前走开,在屋里踱步,满心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在这个影子上,此外的世界是一片空白,门外有人喊她,她也全然没听见,直到有人推门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了,叫你几声也不答应?”伯母站在门口扯着大嗓门嗔怪道。

    “啊——啊?您喊我了?我没听见……”

    “一下午,闷在屋里。天都黑了,还不快出来吃饭!”

    “哦,哦……”

    “又遇到难题了?在琢磨写什么吧?”

    “嗯嗯嗯……”

    “丫头啊,干什么都要歇歇,再干。一会儿也不停歇,累着了,反倒是什么都干不成了!知道不?”

    “嗯!”

    伯母的话,丝毫没有影响覃红星在心里日夜琢磨李民源这个传奇的人物。她想起以前似乎听谁说他很冷漠。她对他的冷漠给予分析,觉得他的冷漠是对自我的严格封闭,这应该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这是那个陡然没落的家族留给他的最重要的“精神财富”吧!他又那样难以理解?难以接近?难以……?

    覃红星又去部队见了李民源几次,以采访的形式。她对李民源与日俱增的关注,不好对别人讲,就只有闷在心里。没想到伯父竟在这时调任了新位置,远赴外地。他们一家人自然也要跟了去,至于自己,自然也要跟着同行,即便是堂兄堂姐不同行,也不会落下她。她模糊记着自母亲去世后,她就跟着伯父一家。伯父家算是个军人家庭,而且伯父一家的孩子都比她长,自然也就给予她的成长条件要胜过农村状况,甚至胜过给予伯父家里的堂哥堂姐们的生活条件。好吃的好玩的从来都是先给她;冬冷夏热时伯父伯母老两口子首先考虑到的也是她……即便如此,她跟他们也有不能说的话。在面对李民源这件事上,她就难以开口诉说。但听说伯父一家要搬走,突然间就病了。但部队的命令并不会丝毫改变,伯父走了,伯父一家随行家属为照顾她只好暂时不随行,一边照看她,一边抽空做离开的收拾准备。

    覃亮旭调离到他地,走时不忘段玫的交代,让自己的手下特别照顾李民源。

    覃红星躺在医院里,日夜都看似昏昏沉沉,而实际清醒而又纠结,被她采访过的人有些人知道她病了,纷纷来医院探视,当然,更有一群群年轻人想趁此机会多看看这位漂亮能干的女记者。

    覃红星昏昏沉沉的听着来人对她的问候与安慰,她随口应付,也不去分辨来者何人。

    这天,伯母送来熬好的小米粥,喂她喝了几口,老太太让她喝下一碗,可她怎么也喝不下去。老太太看着就心疼的直叹气,她不知道侄女究竟这是怎么了,每天都去医生那里问几遍,可医生都一概说没什么症状,就是病人精神不济。究竟该怎样才能让她精神好起来?会不会是这家医院水平不济,检查不出来呢?要不要换家医院检查呢?她看着覃红星只是抿了几口粥,就精神恹恹的靠在枕头上,心疼这个孩子,决定换家医院。她去找医生办理转院手续,让覃红星先眯眼靠着枕头歇息。

    覃红星靠在那里,微眯着眼,感觉有人进来,也不睁眼,也不言语。来人似乎怕打扰他,轻轻地走路,小声嘀咕。接着有放东西的声音,然后人就轻轻的移出了病房。忽然,覃红星就听有人小声喊道:

    “李民源……”

    这三个字,让她一跃而起,起的太猛,脸色顿时苍白,眼也花了。停了一会儿,才辨得清视野。她勉强摸了出来,来到走廊,外面的人都没注意到她,她贴着墙壁,眼里涌满了泪水,呆呆的伫望着李民源。恰好,她的伯母从医生那里回来,一眼看见覃红星不能承受之重的扒在墙上,就快步走往这里走。但当她看清侄女的表情时,就停住了。顺着覃红星的视线,伯母看见了几个当兵的小伙子站在窗前,背对着侄女,在小声商量什么……

    伯母走过来,假装什么也没注意到,就把侄女扶进病房。一边往里走,覃红星一边往那几个人那儿看,伯母也跟着朝那儿看。恰好李民源回头,就在这时,伯母觉得把扶侄女的手臂被轻轻的颤了一下,她一下子似乎明白了。

    覃伯母做了个的大胆的决定,决定让侄女出院。她把接侄女回家的决定告知给老伴时,覃亮旭在电话中听见不由分说就大发雷霆,不许老婆子瞎折腾,侄女一人的命,比他一家子的还重要。但当覃夫人说出了察觉侄女可能只是有心事而非有病时,他就不言语了,沉默却没表示同意。覃夫人向他保证:

    “我一定会保证她安好的。回去只是方便试探着捋顺她的心,如果她只是心病,这样病也就好了,如果还是不好,说明她真有别的毛病,地方上查不出来,立刻送大医院,也不要在地方上白白耽误时间了。”

    覃亮旭叹了一口气,勉强答应了老伴。覃红星被接回家,依然由伯母日夜照顾着。覃夫人决定等侄女完全康复再随已调走的丈夫调动,把收拾东西一事也暂且搁置。

    覃红星回家疗养后,李民源常常被请来做客或者帮忙,有时是公事上的理由,有时是家事上的理由,覃夫人对他客气而又亲切,也让李民源渐渐对这一家人有了除公事公办的客气外的亲近感,对这一家对他的好及感激又感动。伯母虽然常请李民源来,但很少让覃红星见到李民源,她怕这位成长历程特别的小伙子心太重,把心闭得太紧,骤然间承受不起别人给他的负担之重,哪怕是友善的负担。他家里那么多人,尤其是女人宠着他,他是幸福的,尽管家势陡然没落。可他也一定是脆弱的,宠他的全是女人,他的率真、优柔、沉默都上说明了这一切的真实性。也许他是个好孩子,但未必是个合格男人,也许是个合格的男人,但很难是个合格的丈夫……也许做朋友更合适。但是,侄女覃红星开朗大度、勇敢执着也许是对他缺陷的弥补。可是一个男人没有硬朗的主心骨,显然难成支撑一家的大丈夫。侄女是个不落俗套的人,追求执着,才气哗然,因而他们是不合适的,确切地说侄女要受拖累的可能性很大。然而,究竟该怎样开导覃红星呢?覃夫人沉思了很久也没有头绪。她只好到部队找覃司令商量。

    来到丈夫的办公室外,覃夫人进来,见他在接听电话,就默不作声在一边等候。

    覃亮旭正听自己离开后曾经的手下是怎么锻造老领导交给自己兵——李民源。他一边听一边想着他那扭扭捏捏的做派,心里又别扭又不放心,见老婆子找来了,就对着电话筒子说:

    “不管他怎么样,都要尽心!今天就到这儿吧!”

    覃亮旭挂了电话,似乎还在思虑什么,这时就听夫人道:

    “侄女生病的原因探明白了,她似乎看中了一名叫李民源小兵。这个人不知道怎么样,你让人细细探查一下!”

    覃亮旭听了,一愣神,然后十分惊讶的说:

    “啊?丫头看上了他?”覃亮旭质疑的口吻让老婆觉察到老头子了解这个人。

    “那个人怎么样?”

    “当过硬的兵还需要好好磨练的料!”

    “我问的是过日子怎样?”

    “那我哪里知道!人挺本分,不多话,文邹邹的,至于做丈夫,那就不知道了。只是那孩子的身世比较特别!”

    “身世特别?是五类?”

    “别说五类六类的!如果非要这样说,那侄女出身不也是黑的了!”

    “是了,不提!”

    “特别在于他是一个遗腹子。他的父亲是段司令的弟兄,他母亲是段司令的表妹!他还没出生,家里男人几乎全部都被土匪杀害了!他出生后,身边围绕着的全是女人……”

    “啊,又是土匪干的。看来当年我们一家为了杀土匪出来,还真是对了!只是现在说的是他做侄女丈夫合适不合适?”

    “反正当兵,他是当不了将军的。做丈夫这方面,我也不会考察,你好好琢磨琢磨吧!”

    “我也不知道怎么考察好啊?这个丫头的事比我们自己的那两个要多多用心才行,她这没爹没娘的,就怕有什么闪失!”

    覃司令听了夫人的话直点头,明白了侄女生病的原委,心里不由得感慨不已。侄女虽然从小到大天天在眼前晃,可蓦然发现还是不了解这个孩子。她胆大爽朗之外,也有他们看不见的柔弱小心思。既然这个李民源是她自己看中的,是不是要尽量成全她呢?他叹了口气,跟夫人说:

    “先考察一下李民源做丈夫的满意度,然后把考察的结果告诉侄女,如果所有的考察结果还算过得去,而侄女也依然执着不已,那就皆大欢喜了。”

    覃夫人也觉得只有试试这个办法了,就拿定主意而回。覃夫人回来后,就开始着手考察李民源。

    李民源并不知道覃家对他的这份“企图”,也就并不格外拘泥,依然如故的出进覃家帮衬义务劳动。覃夫人通过细心留意发现李民源确实表现为妇人教导出来的性格特征:他很细心,做事很仔细,凡事拿起来,就要做好,做到位;他很小心,一点儿也不张扬,凡事不会去争先,即使轮到他了,也是退避三舍,而这退避绝不是虚假的谦虚,是真心实意的推脱甚至是畏惧;他很善良,又很软弱,不会和任何人争执,凡事都从命他人,不敢攻讦他人,别人的主见就是他的主见,别人的态度就是他的态度,他很易伤感;他也很固执,不会轻易改变他认为必须去做的事,也不会轻易改变他的对事物的看法和态度,虽然更多的时候他是不发表看法的,然而他的貌似无动于衷比有动于衷更坚定。

    面对这样的考察结果,覃夫人陷入了沉思:除了外表俊郎无可挑剔之外,他究竟算不算得上优秀?他究竟能不能担负其家庭的责任?他究竟是不是最适合侄女的人呢?他究竟能不能如他秀气的外表一样,有个秀气的心理和灵魂面对他和侄女的未来人生的是是非非呢?……

    随着李民源的常常到来,覃红星的病渐渐好起来……

    李民源常来,两个人常常见面,也就渐渐熟悉起来。李民源见了覃红星也不再躲避、拘谨,看见覃红星病恹恹的,也敢上前关心问候一句,而除了问候就不敢上前来,哪怕是多说一句话也怯懦了。为了找话茬,有时候甚至是覃红星讲个笑话逗他开心。

    李民源对覃红星的关心是真的,尤其在他知道了她只是覃司令的侄女,寄养他家的,覃红星很小就没了父母亲,是覃司令夫妇一手带大的。也许是他觉得自己与她有着相似的身世,所以有着相似的心灵情境,有着共同的语言吧。面对弱者,他才放得开,觉得彼此应该是灵魂相通。

    其实,李民源能这样对待覃红星是因为觉得覃红星是他身世的副本,是他的影子,对着自己的影子,是真诚的,是坦然的!他从覃红星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形只影单的影子,他从覃红星有时饱含泪光的眼中看到自己形只影单的忧伤和惶恐。他觉得覃红星不是谁,是他自己,是他的那个出窍的灵魂。他看着覃红星的忧伤的泪眼时,常常觉得很心疼,但心疼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因为他看到的覃红星是自己,从覃红星眼中看到的是自己灵魂的无意依靠。渐渐的,面对覃红星,他不再陌生,甚至觉得很自然。

    覃红星面对李民源也有同样的感受,对他的温文尔雅也很欣喜,不过,她对李民源除此外,更多是为他身世的奇特所吸引。夜晚,她忍不住想象李民源这时在什么地方,在做什么,觉得他在的地方,因他的存在而光亮,因他的存在而令人向往,想着他,觉得他头戴被全世界关注的耀眼光环。她羡慕可以和他朝夕相处的所有人,可以和他无所顾虑的说话,可以坦然的与他同行,哪怕是仅仅和他碰个面打声招呼……

    虽然反复衡量后对于考察的结果覃夫人并不满意,但见二人竟然能相处的融洽,她就把情况如实报告给了覃家的家长覃亮旭,让他定夺。她看着拧紧眉头的丈夫,感叹道:

    “这孩子,硬硬的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覃红星,这么激进,怎么会喜欢李民源这么唯唯诺诺的人!”

    “也许改名字只是她跟着别人一时起兴……”

    覃亮旭考虑了一番,就劝夫人,还是让侄女自己决定,否则,她也许会一生介意他们对自己心愿的违背。只要侄女覃红星没意见,别人的所有意见就没了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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