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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人撇嘴轻轻一笑,眼中皆是分不清的笑意,仍旧坐在油伞下自顾自饮着酒。

    第三天的清晨,绵绵细雪终于停了,半山腰上横七八竖种着的梅花在不知觉间静悄悄地开了,在漫山皑皑的白雪中那几点红色红得触目惊心,动人心魂。

    老人披着大氅耷拉着肩膀,坐在木门的另一面饮酒,眯着眼睛,远远的欣赏着那几株零散的梅花,再看着寒风中偶尔有斑斑点点的血红随着风远远飘落在雪上,溅起一抹另样的妖异的红。

    比梅花的花瓣颜色更红的是少年的血,他束着双手静静跪在那里,不发一言,神情漠然,像极了雪原上受了伤的狼王,孤傲的舔着伤口。

    少年纤细的胳膊上裹着白布,布条是从他的长袍上的衣襟上撕下来的,胳膊上的伤口血迹渗出来把它染得血红。

    大风寒冷而凌冽,他单薄的长袍已经是七零八落的散开了,手掌被寒风吹的先是肿得老高,再是如打碎了的瓷器一般裂开,指尖满是血污。

    他地下的清秀面孔也被寒风吹的干裂起来,看着实在是落魄至极,宛如街边乞讨的乞丐一般。

    只不过眉间那股桀骜的神色还没有减少丝毫,如同是九天上的神灵被打落凡间,他的脊梁依然是挺拔直立的。

    他修长的浓眉上沾满细小的飞雪,斜斜地横立着,像极了一把出鞘的利剑。

    老人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望着少年,神情陷入追忆。

    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寒冬,厚厚的大雪能够没过马腿,自己脚下这座山那时候还不叫鬼谷,那时候的自己头发也没有如此斑白。

    那时候也是一位少年,跪倒在自己门前,头埋得很低,恭敬说道。

    “先生,我前来拜师,学屠龙之术!”

    “你叫什么名字?”

    “纳兰山月!”

    “你从哪里来?”

    “很遥远的地方!”

    “我为什么收你?”

    “我自当宣扬老师之名于世人知晓,老师之学说让世人敬仰!”

    “不够!”

    那少年抬头又低头,沉默半晌,再度抬头。

    “我愿以身践行此道,十年如一日,直至日月换新天!”

    “我之学说一生只收两个弟子,你为第一!”

    “谢老师!”

    “我只教你十年,十年间多学多问,一身技艺能学走几分且看你的造化。十年后,你下山去做你的事,做不成不要回山!”

    一晃二十年已过,人间大梦一场啊!

    老者低头轻笑一声,吹了一声怪异的口哨,穿着奇特的奴仆们立马推门而出,抬着老人回到屋中去了。

    少年看着老者离去的背影,神情一暗,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眼神晦涩,还有两张面饼。

    “项庄,金鼎家族的荣耀在等着你去继承,祖先的魂灵在注视着你!”

    他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犹如野兽的嘶吼一般,就这样他还扯着干裂的嘴唇,无声的笑了起来。

    少年笑意收敛,他缓缓俯下身子,将头埋在高高的雪堆中,神色不见悲喜。

    他又直起了身子,默默地对着紧闭的木门,天渐渐的又变的昏暗了起来。

    “你真的是固执。”

    “求先生传我以屠龙之术。”

    “你怎么知道我有屠龙之术?”

    “我听过先生的事情。先生的行迹,我已经找了很久。”

    “你知道什么是屠龙之术?”

    “知道。”

    “那你以为我会教你?”

    “我可以等。”

    “等不了多久了,你今晚就要死了,你活不久了。”

    老人抖了抖袖袍上的雪花,三名侍从们悄无声息地抬着扛轿出来,老人懒懒靠在软塌上。

    这次老人没有在门口摆上木桌饮酒或者在伞下赏雪,天气愈发的寒冷了,比前些天更冷,呼啸的大风从山谷里面横冲直撞,卷起了地上的积雪。

    少年最后的半块面饼也吃完了,冷硬如石头一般的面饼,他不知道嚼了多少下还没嚼开,他最后就那样生生咽了下去,嘴中全是被划开的小伤口,满是血腥味,腹中也好像是被刀子一寸一寸地切着。

    少年跪在冰雪中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腿和胳膊,太冷了,他现在不敢让双腿双脚失去知觉,总是不停地揉着自己的手脚,不然只需一会他的手脚就冻住了,会不知不觉间坏死。

    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他将来还要走很长的路,还要干轰轰烈烈的大事,还要颠覆一个王朝。

    万籁俱寂,月上山头。

    他不知什么时候昏迷过去了,缓缓睁开眼睛,凄冷的月亮挂在雪白的山头,他已经半个身子埋在大雪里了。

    他挣扎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可是全身都已经僵死了,只有胸口的心里好像还有最后一点点热气在支撑着他。

    他仰着头躺在雪堆那里,看见夜空中硕大的星辰,他依稀听见山林中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来了,低沉的嘶吼,喘着粗气的呼吸,他知道,是饿急了的野兽出来觅食了。

    少年借着清冷的月光看到了径直走向他的野兽,是一头两人高的熊瞎子,眼睛中带着狂热的色彩,一步一步走向他。

    少年已经能闻到那熊瞎子皮毛上的腥臭味,他知道他要死了,他开始奋力挣扎摆着双手。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不能死在这里!”

    他对自己说,他拼命地要挥动,可是身体的骨子里已经满是疲惫,最可怕的是他的腿脚没有知觉了。

    让熊瞎子身形为之一顿的是少年临死前的吼叫,能让他从饿急了的野兽口中逃生的竭力吼叫。

    “我叫项庄!”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想侍奉先生箕帚,常伴左右,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没有人敢想象一个僵死的人还能发出这样的声音,那简直是猛虎咆哮,震耳欲聋,榨干了少年身体里每一丝力气,每一丝活着的欲望。

    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最后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东西,他根本无视于逼近他的野兽,而只是瞪大眼睛看着漆黑的夜幕,一滴一滴清泪从两边的面颊缓缓滑落。

    那三名奴仆交换着眼神,名叫项庄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声音,得到了老人的回复后,他们手起刀落间那只熊瞎子已经栽倒在地。

    那扇木门被奴仆大力地推开,咯吱咯吱做响少年被放在温暖的火堆旁,老人静静地坐在软塌上,眼神微眯,不见神色。

    “你叫什么名字?”

    “项庄。”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常侍先生左右。”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屠龙之术。”

    “那,跟我来吧!”

    当奴仆们抬着项庄走进那木门放在火堆旁的时候,老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项庄只有用直直的眼神看着老者,他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

    “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是比别人都有诚心。

    那么你就是我要等的人了,我的最后一名弟子,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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