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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人破绽处,多从周旋处见;指摘处,多从爱护处见;艰难处,多从贪恋处见。——何进

    帝都,天元城,皇宫。

    暗红色的楠木香炉中燃着极品的特贡水沉香,青色的烟气在空旷的大殿中一丝一丝的弥漫开,云雾缭绕。

    窗外的清晨的天空是极高极远,微微泛着动人的蓝色,没有一丝云彩,只有那动人心魄的蓝天,仿佛是一块没有任何瑕疵的蓝玉。

    皇宫中回荡着浩大低沉的钟声,那是为了提醒人们时间的钟声,古钟三响,余音绕梁不绝,已是卯时了。

    “何进逃了,弃关退回三辅之地了。”

    青衣少年恭谨地跪坐一旁的玉阶上低声说道。

    “哦?我的弟弟最后还是被哪些北上的南方诸侯赶出了山海关吗?”

    一道慵懒的声音在轻纱笼罩的床榻上轻轻响起,透过薄纱还依稀可见那玲珑妩媚的美艳身形。

    “昨天傍午,南方诸侯集结大军以炬石车抛掷木材烧城,率军发起总攻。何进率军出城决战,双方战死不下四万人,不过还是让何进杀出了包围,缩回了关中,但在入夜之时,何进便领军轻装弃关退走,直奔三辅之地。”

    “而何进大军也对南方诸侯联军多有杀伤,所以在何进突围之后,北上的诸侯率军想要追赶也力所不能及,过了山海关以后,再剩下的沿路几个关卡不足以抵挡何进大军,所以北上的诸侯也没有办法阻挡何进重回帝都三辅。”

    青衣少年轻声将手中军报念诵完以后,伏低了身子,轻轻揭开薄纱的帘子将刚丞相送来的军报递了进去。

    “可真是好笑!”,女人的语气中带着怒意,“堂堂北上诸侯,数十万大军,对峙一月,竟然没有拿下一个无粮无药困城自守的何进,如今还舔着脸发了军报出来。”

    那床榻上美艳的妇人看完军报所记载的消息以后,美目一瞪,柳眉倒束,将手中的军报撕成了碎片,一把丢在了床榻上。

    青衣少年微微颔首,仿佛是察觉到了女人心中的愤恨,不禁面色有些古怪好奇。

    女人隔着床榻之前的薄纱好似是看到了跪坐在自己面前的年轻人脸色变化,不禁一阵轻笑,“小九,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先是与丞相联合策反了何进留在帝都中的后勤将领,断了他的粮药补给,让他只能凭关孤守,左右无援,更是下令给北上诸侯非要置我自己的弟弟全军覆没?”

    青衣少年看见伸出薄纱之外的纤细玉手,不禁心神一动,连忙收敛了面色,“小九不明白,您与威武大将军不是姐弟吗?”

    那美艳妇人闻言发出了如铜铃一般的娇笑,依在床榻上懒懒的伸了个懒腰,伸出乳白色的玉手轻轻点了点青衣少年的额头。

    “乱世之中不容羔羊之辈,小九,你说是不是啊?”

    那美艳妇人轻声笑着,撩开了帘子,纤纤玉足在低头的青衣少年面前一晃而过,“我和他虽是姐弟,但我更是这大周母仪天下,先帝亲自敕封的太后,我死后当是要陪葬于皇陵被祭祀祖庙的,一切终究是不同的,小九!”

    站起身来的美艳妇人靠在桌子上,虽然韶华不再,可是皇室特有的雍容华贵依旧。那件柔软的丝绸睡袍下,身体的曲线还是玲珑有致的。

    “他若是一心为国那还是我的弟弟,可是他哪里是愿屈居人下的,他的眼中无时无刻不再觊觎哪个不属于他的位置!”

    女人神情仿佛有些低落,眸中的光也暗了一刻,但口中的语气却是凶狠阴冷至极,“无论是谁,敢觊觎那个位置就要死,哪怕我付出一切,大周皇室的威严不能断送在我一个妇人手里!”

    跪坐在玉阶下的青衣少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这些,依旧半低着头,偶尔抬起头看着那妇人的时候面色都含着温柔笑意。

    “准备准备迎接我的弟弟吧,他现在可是一头暴怒的狮子,已经张开了鲜血淋漓的大嘴随时准备吃人了!”,女人面色已经归于平静,轻轻坐在梳妆台前,拢了拢墨玉般的秀发,双眸含笑,“南方诸侯可真是玩了一招驱虎吞狼之计啊!”

    青衣少年伸手接过美艳妇人递过来的鎏金凤钗,轻轻挽起妇人瀑布般发丝,将它们悉心盘起,在插上了那枚钗子。

    “小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您的!”

    青衣少年口中淡淡说道,语气却是毋庸置疑。

    那妇人闻言莞尔一笑,眉目间的风情让抬头的少年良久一怔,“小九,我老吗?”

    中洲,山海关。

    数以万计的大军在何进长刀的指引下撕破了南方诸侯联军的防线,抛下数以万计的尸体,仅有五成的大军得以顺利突围,弃关退走。

    剩下的五成的大军却默默的躺在战场上,和南方诸侯的联军的尸体肩肘相依,却像是并肩死战的朋友。

    一批又一批的甲士满身疲惫在何进身边编队,分散成数百人一队,向着帝都三辅之地撤退逼近。

    战场上最后挣扎的何进麾下的三骑已经为数不多,然而南方诸侯的联军也并无实力再做出强硬的追击,虽是看起来稍比何进麾下骑军军容稍整,情况要好上几分,但却是根本不可能用于追击的。

    “大将军!张钩还没有从关中撤出来!”

    一名何进麾下大将焦躁的兜转战马,前来禀报。

    “人在哪里?”

    “那边。”那黑甲大将指向山海关的城墙上。

    何进率军突围之时,以骑军居前冲锋,而派遣麾下大将张钩独自率领一支铁旅在最后列阵,守住了后背,以防南方诸侯的率军偷袭。

    但是南方诸侯联军在进关之时以山阵枪军向前方推进的时候,将张钩所部死死的逼退回去,和何进麾下的大部隔离开来。

    张钩所率的铁旅是步卒,没有骑军的速度灵活,无法绕过诸侯的枪军与何进麾下本阵汇合,只能以惨重的伤亡拖住了诸侯逼近的枪军。

    而在经过一番死伤之后,张钩所率这一部赤旅已经再没有力量发起新的突围了。

    “哪里?哪里?我带一千人!杀回去带他们出来!”何进右手边一位大将更加焦躁,嘶哑着嗓子吼叫。

    “混帐!”何进面目一凝忽地低吼。

    “大将军!”那大将瞪大眼睛,不敢相信,“您要看着张钩死么?”

    “你去了,再也不要想有命出来!”何进狠狠的一鞭子抽打在那大将的脸上,“要去给他陪葬么?”

    “陪葬也好过在这里看着!”那黑甲大将沉下头,嘴中嘟囔着,少有的放肆起来,对着大将军发怒。

    张钩那个平日里默不作声的男人,是和王重,齐岳一样最早投效何进的人,王重无法忘记最早的时候在总是雾气缭绕的边陲小城,他和那个方脸无须的沉默年轻人相遇在一支混杂了各地部族的新军中,后来这支军队被称作雷骑。

    那时候的王重、张钩和齐岳都还没有今天的名望,是死了也没人多看一眼的小人物,就连当时的何进也仅仅是一个寻常世家的公子,很不被父亲看重。

    而就是这些男人聚集在一起,终究击溃了一路上各种凶狠的敌人,紧紧握住了权力,让整个东陆都不敢小看他们。

    此时王重远远的看着张钩带着最后的一小股铁旅,即将被诸侯的方阵逼死在城墙下,他一向什么都不装的心里有一种被割裂的剧痛。

    他知道他就要马上失去这个朋友了,他马刀再利,也无法改变什么。他只能徒然的瞪大眼睛,和自己的主上对峙,似乎要在这种强横中证明些什么。

    何进卸下了头盔,看着他满是伤痕的脸,忽然语塞,默默的摇了摇头。

    “大将军,张钩退回城中去了。”齐岳低声道。

    王重和何进一齐抬头去看,张钩带着最后的十几名步卒退进了燃烧的山海关中。

    片刻,一面残破的何字黑旗在城头上升起,所有人都默然。

    那是张钩引兵登上了烈火熊熊的城墙,他竟然再次升起了何进的大旗。

    张钩拉开了胸前的衣襟,像一个真正的流浪武士那样袒露着肌肉虬结的胸膛,歇斯底里,挥剑大吼。

    隔得太远,何进端坐在马上听不清他吼着什么,只看见他挥舞着佩剑,用尽全力。

    整个东陆最强大的诸侯联军就在他脚下,所有人都仰着头看他挥舞佩剑,放声呼吼。

    王重记忆中这个男人从来不曾这样肆无忌惮的说话,张钩是个说话太少的男人,有时候让人不明白他心里在想着些什么,他和王重等大将比又更加冷静,每每说几句话,也是最稳重保守的。

    王重一向甚至嘲笑过张钩的婆婆妈妈。而这个时候,王重不需要听见张钩在吼些什么,就已经明白了一切。

    那吼叫的样子是如此的纵横挥阖无所顾忌,根本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何进还有醉酒高歌的齐岳,这个沉默了半生,如石头一样的人此时似乎要把自己一生积下的话都对着他所蔑视的六国联军吼出去。

    王重忽地记起初相遇的时候张钩那句话,他问起他为何要参加这支由一个年轻公子招募的盗匪一样的新军,张钩说:“今天是盗匪一样的新军,明天可未必是。”

    现在的王重忽然明白了这句平淡的话里的意思,沉默的张钩一样有在这乱世里征战的绝大的梦想,他后悔当初没有更直接地问张钩。

    问他说:“你也想要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名字,骑着战马所向披靡么?”

    那如今在城头的那个人想必也会回答说是。不同的人,血管里流着相似的血,所以他们终究走到一处。

    一支羽箭飞射,准准地扎进了张钩的心口。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剑脱手了,和他的身体一起,栽下了九丈六尺的接天城墙。

    何进面色一黯,兜转马身,“走吧,去帝都,去把有些东西算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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