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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鑫!”张璇面色一变猛的喝道。

    张鑫已经驱动战马在下一个呼吸之间扑了出去!他弓术精强,宿铁弓上早已经悬了一枚雕翎箭。

    此时董卓和何进分开,他就有了机会。疾驰中,张鑫将铁弓张满,牢牢锁住了何进的背心,他宿铁弓的射程远到二百五十步,这个距离上命中并非难事。

    “张鑫!先射对面那人!”张璇在他身后大吼。

    张鑫心里一惊,扭头看去,忽然扭转了箭头。何进麾下的大军中,大旗下那黑甲的骑士竟然也单骑出阵,手持一张硬弩,毫无疑问是在瞄准董卓。

    雕翎箭抢先射向了黑甲的骑士。张鑫知道弩的杀伤力更甚于他手中铁弓,可以轻易地贯穿董卓的背甲。

    仓促间他无暇瞄准,箭一声凄厉的尖啸,堪堪贴着黑甲骑士的脖子擦了过去,黑甲骑士的弩脱手,弩上铁矢射进草丛中,他本人也失去平衡,从马背上摔落。整个雷骑军忽地震动了,三军潮水一样涌动着推进。无数铁蹄踏起烟尘,一道灰蒙蒙的狂浪在草原上升起。骑射手的队伍在两侧如同鸟翼般飞起,枪骑兵们则占据了中央战场,加速之后的战马终于抛下了尘头。

    董卓麾下青洲的军士们眼睁睁地看着赤色轻甲的何进麾下的雷军骑兵冲出了滚滚飞灰,聚成一片依草原起伏的赭红色波涛。如同一片潮水雷骑军的冲锋,仿佛贴着草原而来的赤色潮水,这股潮水漫过的土地只剩下累累的尸骨。诸侯们第一次见识这股潮水是在锁河山的八鹿原,那时候公卿们将军们士兵们都惊骇了,面对着这股潮水仿佛灵魂离窍。

    这不该是人类能够使用的战术,他们这么不畏生死地冲来,纵马越过箭雨越过障碍越过同伴的尸骨,拼死也要把马刀砍在敌人的头上,像是那发了狂的野兽一般,又像是云洲山中那些长着凶狠大颚可以把整头牛咬噬为枯骨的赤色蚁群。

    他们不畏惧,于是诸侯畏惧了。那一战,何进麾下的五千雷骑的冲锋,打垮了七万诸侯大军的结阵。

    除了勇气,雷骑军胜在轻骑机动。他们的战马不披马铠,骑兵也只披赭红色的硬皮甲胄,领军的百人队队长和千人队队长背插赭红色的背旗作为标志。轻装急速是雷骑取胜的第一手段,当敌人尚未组织起有效的阵形时,这支部队的前锋枪骑兵已经撕开了敌人的前军直插到中心去,而敌军尚未弥补缺口形成包围的时候,辅助冲锋的骑射手就以箭雨压制了对方的行动,几轮齐射结束后,雷骑军的精英刀骑武士则挥舞狭长的马刀迅速斩杀混乱的敌军。等到骑枪手、骑射手和刀骑武士最终汇合在敌人阵后的时候,往往背后只有一片烟尘尚未落尽的修罗场。

    即使身为主帅,董卓和何进也没有迎接赤潮的勇气。雷骑甫动,两人已经无法继续交战,而是闪电般鞭马撤向战场的边缘。

    奔涌的骑兵潮如同一驾巨型的战车,无人可以遏制它推进的势头,如果静止不动,无疑会成为恶浪打碎的礁石。青洲的甲士的一线骑兵完全愣住了,根本想不到冲锋上去迎战。事发突然,贾诩完全乱了手脚。

    没有任何一支军队会在主将对决的时候发起骑兵的冲锋,而对方那名黑甲武士的受伤分明引发了地震般的结果。贾诩很快镇静下来,他深知无论训练还是实战的经验,青洲骑兵虽然精锐,但是如今虎豹骑不再正面战场,其他的青洲骑兵都无法和雷骑相比,区区三千骑兵即使送上去也只是给雷骑屠杀。所以他掷下令旗,骑兵首先后撤,弩手们对空抛出了大片的矢阵。

    雷骑的强悍在矢阵落下时一览无余。普通轻骑没有重甲保护,面对箭雨时候难免要控制马速来躲避,但是雷骑的武士们纷纷提起战马上的皮盾遮蔽在头顶,顶着矢阵继续高速推进。青洲的弩手不是从军旅世家中招募,多半只是市井里游手好闲的泼皮,所用的弩劲道不强,远不能和方才何进麾下大军那名黑甲骑士所持的硬弩相比。

    矢阵离弦时候尚有一股气势,可是落下来非但难以造成杀伤,甚至连洞穿皮盾都不能。赭红色的箭头从赤潮中突出,最有经验的老兵都汇集在箭头的前缘。雷骑军已经逼近了青洲军队的旗门。

    张璇按着腰间长刀的刀柄,深深吸了一口含着尘土的空气,一股颤栗穿过全身。他左右顾盼,弩手们已经慌张地撤向了中军。

    “张将军……快走!快走吧!这可是雷骑!”金吾卫的统领、袁太奇派来一路跟随董卓的一位将领李利声音颤抖。

    张璇按刀立马,直视扑面而来的赤潮,声音平静:“你们押住弩手,一层一层地退,我最后一个走。”“那……那全靠张将军的神威了!”事到如今,李利也顾不得袁太奇的命令,如蒙大赦般拨转战马,不顾一切地逃向了本阵。

    张璇瞟了他的背影,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嗤笑。

    他也清楚袁太奇派这名废物前来青洲军的用意,李利说是护卫跟随董卓,另外的任务却是提防董卓行事莽撞。

    但凡有什么异动,他有权将董卓所有的动作汇报给远在天元的袁太奇,并且还可以拒绝董卓的命令当场反叛。

    不过此时李利不顾一切只求逃命,一付只恨马腿太短的模样。

    张璇又想起了家乡的武士来,那些青洲汉子血管里流的像是烈酒,看他们冲锋也像是喝了烈酒般让人热血沸腾。

    他眯起褐色的眼睛,注视着逆风迫近的雷骑大队,轻轻抚摸着刀柄:“这才是真正的……冲锋”。

    何进麾下的千夫长,右军都统领王重挥舞两柄马刀冲在最前。他背插六面靠旗,饿虎一般狂吼。

    不过等他扑近青洲军队的阵前,弩手早已溃散,只剩下一个少年披着青洲蛮族式样的豹裘和东陆的月白色重铠立马在前,按着腰间的长刀,侧头面对他狂风般的势头。“杀!”王重策马跃起,马刀斜斜下劈。张璇按着腰间的刀柄,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在中洲的战场上拔这柄刀,仿佛刀鞘中藏着鬼神。

    他猛然发力!刀蹭着鞘的内壁滑出,“嗡”的一声震鸣!王重忽然感觉自下而上凛冽的杀气,多年战场的经验告诉他,对手竟未在他长刀下拨马逃走。转念间,他放弃了进攻,左刀虚晃,右刀侧封在两人之间。张璇舒展腰部,双手持刀,那把长刀划出一扇寒泓,直对王重的马腹。千钧之势下,张璇劈空斩马。

    “叮”的一声,两刀各自荡开。

    王重是撤回了进击的一刀,荡开了张璇的攻势,张璇也侧转身形,闪过了王重迫敌的左手刀。两人第一轮的攻守没有分出胜败,王重的战马落地,几乎要扭伤蹄腕。

    “敢和威武大将军麾下王重对阵,你叫什么名字?”王重一振双刀,放声大喝。“青洲指挥使麾下,张璇!”

    两人仅仅有一个通名的机会,后面的雷骑们已经扑杀而来。张璇以刀背震击马臀,全速退却,王重的战马和双刀紧紧咬在他身后。赤潮就在他身后,仿佛推动着两人指向了青洲中军的一万五千轻卒。李利刚一直冲入轻卒方阵,被己方军士围裹起来,这才稍微放心,滚身下马。

    “你这个废物!怎么把张璇扔下,自己跑回来了?”贾诩冲下土山,勃然大怒,顾不得两人身份的差异,放声大吼。

    李利愣了一下,回眼望去,才发现雷骑数千精英,正追着张璇一骑快马向着青洲中军逼近。“张璇……张将军自己不愿后退。”李利结结巴巴地说道。

    贾诩顾不得他,张璇是自己等人多年袍泽兄弟,绝不能如此轻易卖了他,贾诩猛地一咬牙,将一面红色小旗掷出。低沉的号角声响起,土山上的军士也奋力挥舞起一面红色的大旗,整整五千人的青洲中军方阵缓缓向后退去。“军师,要救张将军么?”亲兵营一名统领道。

    “已经迟了!”贾诩目光紧锁着远处的吕归尘,“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你们按照我的令旗行事,一刻也不可拖延,稍有偏差,我们都别想去天元了!”

    随着中军方阵退后,左右翼军的方阵立刻显得突起,一片巨大的空地在中央形成,包围雷骑的口袋已经成形。贾诩调转头,发奋奔跑起来,像是一只登山的土豹子那样气喘吁吁地回到土山上,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军士,眼睛死死盯着远方,手指扣在令盒中的那面黑色小旗上,指间满是冷汗。

    “还有多远?”他问目测的军士。“二百……不,一百八十丈,一百四十丈……何进的骑军推进太快!”军士大喊。

    贾诩全身僵硬,血管在眼皮下跳个不住。他是第一次指挥千军万马的大阵,肩上是下唐两万大军的生死。平日的自信此时都丢到了脑后,胸口仿佛被石头压着。“张璇危险,再让雷骑前进,就到中军了!”一位统领清楚地看见王重和张璇之间不过是几个马身的距离。

    “退下!叫你们退下!”贾诩紧扣令旗,纹丝不动。一排带着尖啸的响箭在天空中掠过,王重猛一抬头,看见箭上燃烧着明亮的紫火,即使在白天也分外的醒目。

    “埋伏?”王重心中微微一惊。

    张璇在马背上忽然转身,手中握着的一把铁芒全部掷向了王重。这是他从大柳营里学来的技法,这次出征前藏在靴筒里,以备不测。他所用的铁芒长不过半尺,铸有三条铁棱,足以穿透轻甲,而且不需要张弓发箭,近身时候是一件绝佳的利器。

    “好!”王重大吼着盘旋舞刀,双刀带起了两团铁光,将全部十支铁芒卷了进去,又全部激射四散。在王重格挡的短短一瞬间,张璇鞭策战马加力,将两人间的距离拉长到十余丈。王重再要追赶的时候,忽然看见滚滚的烟尘。后退的青洲军队一齐返身向着雷骑推来,青洲甲士的左右翼军也在后方包抄,一万五千人的巨大阵形围成了铁桶,雷骑领先的的骑射手和枪骑兵都陷入了重重包围。

    王重带住战马迟疑着四顾,张璇已经冲进了青洲甲士轻卒的阵形中。他转身立马,和王重遥遥相望,而后两人之间的视线被青洲甲士竖起的巨大盾牌所隔断。

    “青洲都指挥使麾下,左将军张璇。”王重轻声念着这个男人的名字。

    他记住了这个名字。这个看起来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有一种远超同辈的冷静,或许会是将来可怕的对手,而且他居然来自青洲,一个极北之地的蛮荒大洲。

    “枪骑兵!把路冲开!”王重举刀。他并不担心,以雷骑军的战斗力,东陆几乎没有任何军队可以抗衡。仅仅倚靠仓卒间立起的盾墙就想挡住雷骑的铁蹄,那么青洲甲士未免太幼稚了。他命令下达,略显混乱的雷骑顿时镇静下来。枪骑兵稍稍退后整理队形,结成了整齐的枪列,随着一声大吼,两百人组成的枪列一齐策马冲向了木盾的壁垒。上百杆杆长枪刺入盾牌,高近一人的盾墙微微退后,顶住了这一轮冲击。

    “怎么?”王重面色上大惊。

    他熟悉自己这些部下所乘的战马,每一匹都有蛮族烈马的血统,奔袭起来仿佛野兽捕猎般凶猛。可是以这些战马的力量,竟然冲不开人力维持的盾墙。数千杆锋利的长枪从盾墙的缝隙中透出。巨大的方木盾临时拼凑的防御在极快地调整,王重看不清木盾后的变化,但是从盾墙上传来的波动看来,唐军不断地加固着盾墙。

    而后第二层木盾竖起在第一层木盾之上,将盾墙升高到两人的高度。木盾间青洲甲士弩手抛出零乱的箭矢,吓阻雷骑去破坏盾墙。王重

    尚不及收拢本队,他所带的雷骑已经埋身在一座巨大的木城中。他无法想象这座由盾牌构筑的城墙到底有多么坚固,但是以轻骑已经决不可能冲开。

    他开始后悔,对青洲甲士,的轻蔑和那个年轻武士的诱敌让他所部无从施展赤潮的冲锋优势。此时盾墙微微震动,随着机括运动的摩擦声,王重眼睁睁地看着坚固的巨墙带着数千长矛缓缓地压迫过来。木城内一片惊惶的马嘶声。此时,王重忽然听见了鼓声!一骑黑马疾风般驰到土山下,董卓战衣束在腰间,铠甲上尽是尘土,疾步登上土山。

    “主上。”贾诩心下一阵轻松。董卓来不及解释,抽出一面白旗掷下土山。掌握大旗的军士立刻开始挥舞巨大的白旗,数十面高达丈余的白旗在土山上招展,远近十里都可以看见。“主上,难道……”贾诩大惊。原本他们已经将先锋的雷骑尽数封闭在木城里,正可以全数歼灭。董卓下令打出的旗号却是木城停止移动,也就是放雷骑一条生路。

    “听见鼓声了么?”息衍眺望前方,低声喝道。贾诩这才注意到远方沉沉的战鼓。那阵鼓声此时还在远处,并不响亮,可是缓缓敲击起来,别有一番震人心魄的力量。贾诩顺着董卓的眼光看去,远处微微的烟尘升起,赤红色的骑兵方阵缓缓吞没了草原的黄绿色,鼓声随之逼来。而木城里的雷骑方才还惊惶不定,此时却忽然静静地拉住战马,围成一圈自保,骑枪指向周围。

    “拿鼓来!”董卓喝道。一面战鼓摆在董卓面前,他操起鼓棰一振,不轻不重地击了一串鼓点。已经逼近到一里外的何进麾下的骑兵缓缓定住,对方的鼓声稍稍停顿,而后极沉极缓地连击几声。

    董卓沉默片刻,猛地操起鼓棰,用尽全力一击下去,鼓声震耳。董卓掷下绿旗。青洲甲士的盾墙微微一震,面向北方洞开了一个缺口。王重这才看清楚了,盾牌后是由辎重的大车固定,所以固若金汤,战马和人力都无法撼动这种借助大车和机括力量推动的盾墙。

    王重沉默了一刻,返身对着远处土山上微微躬身。他看不见墨色大旗下的董卓,只是谢那个发令的人。而董卓在高处却能看见他,董卓微微一笑,也是躬身行礼。王重马刀一立,先锋的雷骑结成阵势,从缺口中缓缓了退了出去。而后放开马蹄北向而去,王重是最后一骑,他双手提刀,策马倒退着缓缓离去。

    直到双方相距有二十丈之远,王重才掉转马头,去追赶自己的部署。北方不再有鼓声传来,转为鸣金。董卓默默不言。

    “大将军!”一旁赶过来的张璇问,他已经赶到了土山上。“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何进麾下大军的雷骑的冲锋,是闻名天下的两段冲,从来都是分为两层,连续冲锋,先锋的两千人即便被包围,后面的数千人随着跟上,也足以摧毁我军,”董卓低声道,“不过何进既然无意损失先锋的两千人,彼此也就相安无事。”

    “何进大军若是去而复返……”“斗志已竭,不加以逼迫,他麾下的大军不会再回来。中军还是竖起盾墙戒备,”董卓道,“离公鼓中之意,应该是会遵循我和他的约定,退回帝都三辅平原。这次偶遇,一场小战,兵不血刃而各自能够平安退却,已经算是不坏的结局了。”董卓沉默了一刻,忽地问:“张鑫?张鑫在哪里?”张璇和贾诩都猛的一惊,猛醒过来,自从开战,两人都没见过张鑫。

    前方的草坡下,这里已经是何进大军的阵后,距离两军相接的地方超过五里,远处战场的厮杀声传到这里不过是隐隐的喧嚣。草原一片开阔,秋风长草漫漫,这里仅有几十骑围绕着一匹白马。

    那匹白得耀眼的骏马上,端坐着方才跟随威武大将军何进的黑甲武士,他摔伤的手腕上缠着生丝的帕子,正与一名统领装束的雷骑并立,眺望着远方烟尘滚滚的沙场。何进治军重在气魄,一击必杀,绝不给敌人留喘息一口的机会。所以雷骑军一旦冲锋,经常是倾巢出动,阵后所剩的只有这数十名雷骑,但是这些精骑披挂笼罩全身的黑甲,一色的火红色战马,战刀和弯弓的制式都与普通离军骑兵不同。

    周围一片宁静,但是雷骑们阴冷的眼神还是在周围游走,有如狩猎的鹰一般犀利。

    “刘兢,有什么动静么?”统领转向手下副将。那名副将正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脸上满是警觉的神色。但是四周放眼望去,一马平川,一直可以看到十里开外,除了远处两军交接,并无其他敌人逼近的迹象。统领慢慢转动目光,猛然回首,注意到自己避风的草坡。

    衬着苍白的天幕,似乎有一点乌金色在那里一闪而灭。“敌人!”统领大喝。仿佛是回应他的呼声,草坡后一匹雄健的黑马龙一般腾起,在空中夭矫!马嘶声撕开了战局的序幕,那匹黑马四蹄落地,数十骑跟上了它,一场居高临下的冲锋被瞬间发动!这些青洲的军人高举着骑枪嘶声大吼,地势加剧了马速,给了他们极大的信心,区区几十人冲下的势头也如雷骑冲锋一般,携着排山倒海的力量,连久经沙场的雷骑也为之震骇。

    在前军冲锋的时候被阵后突袭,在雷骑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事,雷骑们已经习惯了敌人惊恐的聚集在阵前高举枪列和盾牌去抗拒他们的赤潮,而不是还能有胆量打开阵后的战场。

    “镇静!”统领佩剑出鞘,“弓箭!”唐军轻骑距离这些雷骑只剩数十步了。随着统领下令,数十名雷骑整齐地抽出角弓,搭箭上弦。数十枝羽箭指向冲下山坡的唐军,雷骑们面无表情,控弦不发,统领缓缓举起了马鞭。

    “杀!杀!杀!杀啊!”青洲的军士们吼叫着。已经无人可以退缩回去,即使面对弓箭,即使是带着商人般敏锐和怯懦的中洲人,此时也一样有赴死的胆量。而且,他们的领队就冲在最前面,是那杆乌金色的长枪,还有那个打翻了大柳营里几乎所有年轻将官的男人,给这帮第一次真刀实剑拼杀的小卒子们以信心冲下去。

    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已经可以闻见对方战马的腥骚气味,统领猛地挥下马鞭。箭雨离弦,领先的几匹青洲甲士战马同时被数支羽箭刺进心口,惨嚎着高跳起来,把骑兵摔下马。更多的箭则是从青洲甲士的嘴里和双眼中穿过,直透后脑。

    雷骑发箭之后立刻收弓,整齐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刀,没有丝毫混乱的迹象,而是像生铁铸成一般立马原地,等着青洲骑兵自己冲上刀口。

    想要抓取这个机会,这一队小小的青洲甲士太天真了。这支数十人的雷骑,是威武大将军何进随身的精锐“雷胆营”。能成为雷胆,这些人无一不是久经战阵杀人无数的好手。何进身先士卒屡屡冲锋陷阵,却又平安归来,都是因为这一营雷胆的护卫,敢向他们挑衅,几近于自刎。

    当先的雷胆策动战马,堪堪擦着青洲甲士的战马驰过。青洲甲士的骑枪擦着雷胆们的鲮甲走空,而过马的瞬间,刀光一顿,几颗头颅被血泉冲上半空,坐在马鞍上的青洲甲士只剩下无头的尸体。能在箭雨中幸存下来的青洲甲士如今仅剩下一匹黑马,在战友的血幕中直冲过来,不顾一切地杀向数十名精悍的雷胆。

    雷胆中爆发了一阵无情的冷笑,统领也并不压制,这些杀人如麻的武士本来就比普通骑兵更多一份倨傲,这支青洲甲士胆敢挑衅他们掌中的马刀,落到这个下场只是咎由自取。

    刘兢尖利地怪叫了一声,策马而出,猛地掷出了手中的长刀。雷胆们的马刀以铁链联在腰间的皮带上,掷出之后,还可以收回。刘兢就是要以掷刀之术取最后一个敌人的脑袋,长刀劈破空气,剧烈地旋转着攻向了对手的脖子。刀光凄然空旋。统领转过头去并不再看,他对人头落地这种事情,已经看得太多了。而他忽然觉得后颈一热。

    他伸手摸去,竟然粘粘的一片鲜血。难道副将一刀断头,鲜血竟可以溅得那么远?统领全身猛地一震,若不是那名青洲甲士的鲜血溅出了十丈之远,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统领骤然回头,看见副将的头颅在脖子上忽然歪了,而后直坠下去。一道血红的人影鞭策战马腾空跃起,那是仅剩的一名青洲甲士,他盔甲上尽是同伴的鲜血,手中是一杆沉重的战枪。

    他掠过副将尸身的时候,长枪横扫,将这名身经百战的武士扫下马背。黑马对着尸身毫不留情地踏了下去,腥浓的血再次从无头的脖腔中喷涌出来。所有雷胆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副将掷出马刀的时候,那名青洲武士以战枪横封,将马刀攻势隔断。而后他劈空夺过长刀反抛回去,副将眼睁睁看着同样的招数对着自己返回,直到马刀带着他的头颅横飞出去,血一直溅上了统领的脖子。

    “保护……”统领喊到这里,战枪距离他的喉咙不过两尺。这个血淋淋有如恶鬼的青洲武士逼近到他面前,他才惊讶地发现那不过是一个二七八岁的年轻人,有一张黑得惊心动魄的瞳子,仿佛燃烧。

    他心里惊骇,带马后退了一步,他想起某个男人来,也是这样一双烧着似的瞳子,褐色的像是红炭!

    两名雷胆并肩冲到统领面前,马刀压下,架成十字格住了战枪,但是强大的压力令两人的马刀随即脱手。枪杆压在统领的肩上,他尚不及抽出佩剑,已经落马。那匹黑马马臀上中了一刀,长嘶着冲过统领的身边。

    青洲武士单手握枪,将白马背上的黑甲骑士提到了自己的马鞍桥上。年轻人猛地拉住战马,立在一群雷胆的正中央,几名雷胆张开角弓直指他的头颅,四五柄马刀已经挥向他的后背。

    “慢!”落马的统领强忍剧痛,放声大吼。他已经看见那个年轻人将战枪倒持,枪锋直指黑甲骑士的后颈。双方静静地对峙,战马们不安地嘶鸣,可是没有一名雷胆敢于上前,对方也没有退路。

    “在下齐岳,”统领道,“威武大将军何进麾下右将军,领雷胆营。”

    “我叫张鑫,”青洲武士一振满是鲜血的战枪,“你让他们都让开!”张鑫的目标,就是被他压在马鞍桥上的这名黑甲。他当时在阵前,清楚地看见雷骑军轰然出动,抢在最先的几名骑兵并非直扑上前,而是由一人在马背上弯腰提起了那名落马的黑甲,一人牵住他的白马。

    由几名精悍的骑兵护送,这支小队远离大队去向了北面。雷骑是因为此人受伤落马才仓猝发起了冲锋。尽管无法猜测那名黑甲到底是什么身份,但是张鑫也明白此人身价非凡。

    而他要擒的,就是不凡的人物。“只怕在下不能。”齐岳摇头。手中握着的长枪上淋漓的鲜血沿着张鑫的手直流下去。尽管不是第一次杀人,不过强烈的震撼依然令他忍不住要颤抖。他是从地狱里回来的,他刚刚眼睁睁看着战友被羽箭贯穿头颅,摔下马背,又被后面煞不住的战马踏成模糊的血肉。此时如果回头,那些战友的尸首似乎还在微微动弹,而剩下的活人只有他一个。

    他的脑海里被血光充满,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抓紧枪!抓紧枪!”他胸腔里这个声音在喊,“他们冲过来,就杀了这个人!”“你的同伴都已经死了,你也逃不掉,如果爱惜自己的生命,最好还是按照我说的做。”齐岳道。张鑫一把揪住那名黑甲:“他的命,不要了么?”

    “杀了我!”,那黑甲青年怒吼着对齐岳说道。

    齐岳嘴角浮起一丝笑意,神情中忽然透出一丝阴冷:“他死了,你当真以为大将军会怪罪与我?天真的小子。”张鑫大惊,怔怔地看着冷笑的齐岳。方才温润儒雅的将军忽然刻毒得像一条蛇,目光落在张鑫的身上,竟有一股更甚于战刀的寒意。谢玄从弓囊中缓缓抽出长弓,又从箭壶中拈取一枚羽箭,轻轻抚摸。

    他冷笑着看向张鑫:“那么就让他死一次看看!”

    瞬间,他张弓搭箭,直射张鑫怀中的余野。两人相隔不过数丈,羽箭来势极快,毫不留情。

    “哈哈哈,杀了我,一起死吧!”余野的大呼尚未完结,张鑫猛地伸手出去,凭空一把攥住了羽箭。箭杆磨得他掌心一热,他看向掌中的羽箭,背后炸起了麻皮。羽箭没有箭头!齐岳在抚摸羽箭的时候,不动声色地拗断了箭镞,那一箭只是虚势,就在他张弓的瞬间,姬野身后两名雷胆已经离镫下马,双手平持长刀,悄无声息地逼上。

    张鑫猛地回头,只看见一道人影起在空中,长刀纵劈而下,一人矮身直斩马蹄。生死立判的瞬间,张鑫没有格挡,他猛地一带马缰。战马腾空跃起,在瞬息间闪过脚下的刀锋,身在半空的雷胆忽然听见沉雄的虎啸,眼前一片劈面而来的乌金色。张鑫出枪的瞬间,时间好像中断了,手中的枪锋击在雷胆的马刀上,半截马刀直飞上天。攻击上盘的雷胆落下,狠狠地砸在同伴的身上。

    张鑫手起一枪,毒龙般直贯下去。鲜血沿着枪杆喷涌而上,手中的长枪一次贯穿了两名雷胆的胸膛。张鑫反握枪杆,撤回了虎牙,直视齐岳。

    “不要再玩花样,下一次,我一定杀他!”张鑫残酷的手法令所有雷胆都觉得心头发麻,他们现在对这个男人所说的话深信不疑,这是亡命之人的觉悟。

    “慢!你胁持他回营,不过一笔赏金。我囊中珠玉,价值不下五千金铢,你放开他,拿了去逃命。我齐岳绝不派人追杀。”齐岳抛出腰间的小皮囊。囊口的皮带散开,尽是华美的珠玉流淌出来,拇指大小的明珠在草间滚动,金簪玉璧光华夺目。

    “齐岳将军,你回头看看,”张鑫并未低眼,直直地看着谢玄。齐岳扭头看去,触目尽是方才被雷胆们斩杀的青洲甲士的战马,数十匹战马和数十人的尸首横在地上,鲜血在草地染得一片鲜红。一匹被羽箭射中后退的雌马拖着短腿,挣扎着上去靠近着一匹战马的尸体,低低地哀鸣。

    “那些人都是我的属下,我认识他们中大多数人有很多年了,我要来从背后袭击你们,我说要跟他们分功,可是他们现在都死了。我却还活着。我没有脸拿你的钱回去,我冲下来了,便没有退路,就是死,也要做这一遭,你明白不明白?”

    张鑫带着战马缓缓而退,“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但你们若是不在乎他的命,尽管上来!”齐岳盯着这个年轻人那双黑得异样的眸子,心中一凛。

    “同是上阵的人,这个道理我明白。”齐岳点头,“我若是你,也不会拿钱走。这是一个武士一生的荣辱信义!我让你一步,再杀你!”他对着雷胆们挥了挥手。封锁的无可奈何地空出一个缺口,张鑫单臂端着手中的长枪,一手狠狠地掐住余野的脖子。忽然,他调转战马猛夹马腹,两名雷胆马刀刚刚闪动,张鑫的战枪一记平挥将他们惊退。浑身浴血的一骑如同鹰一样脱困而出。“追!”齐岳大吼。雷胆们驱策战马,带起了滚滚烟尘。

    两千轻骑簇拥着董卓和张璇冲上一处高地,俯瞰平原,面前一片开阔。张璇指着远处:“大将军!那是他!”黄绿斑驳的草原上,黑马踏着滚滚烟尘疾速奔驰,身后紧跟着数十骑黑甲骑兵。

    黑马上的人一身青洲甲士制式鲮甲,马鞍上以重枪押着一名俘虏。雷胆们虽然还是百步之外,但是羽箭已经急追上来,如果不是因为放马狂奔中不易取准,黑马早已中箭。

    “是张鑫。”董卓目光锐利,已经看清楚了。董卓不答,紧缩着眉。

    张鑫已经看见了远处高地上一面墨旗动,他知道救兵只在两里之外,心里微微放松,几乎要瘫软下去。他一骑战马载着两人,还要闪避羽箭,走出巨大的弧线,他的黑马也是马厩里精选出来的,但是也已经筋疲力尽。他以枪杆敲击马臀,迫使这匹几近崩溃的骏马继续奔驰。如果再没有救援,他和战马都只是向着死路狂奔而已。

    黑马狂嘶一声,踏上草坡。此时姬野一骑和息衍的大队立在遥遥相望的两处高地上,相隔只是一片数百步宽的低洼,张鑫已经可以看清张璇的脸。可是他忽然死死地拉住了战马!那匹黑马双膝跪地滑了出去,哀鸣几声,吐出白沫,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张鑫沉默了一刻,紧抿着唇,将余野推在地上,长枪指住他的后颈。

    “齐岳,射箭啊,你快射箭,将我与此人射杀了,不要再受他的胁迫。”

    余野挣扎着身子朝身后大吼道。

    追赶而来的雷胆们驻马在数十步外张弓戒备,张鑫低头看着下面的低洼处。

    浩浩然数千骑赤红色的骑兵排成长达数里的庞大战线,随着战马的骚动、骑兵的动作,仿佛一股红色的海潮被束缚在这片洼地中起伏汹涌。上千骑射手弯弓指向他所在的草坡,一面赤红色的大旗迎风扬起,那面大旗光芒隐现。张鑫明白了,他冲进了狮子的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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