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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商队是从泉明一路过来的,里面大部分都是淳国人,也有一部分是天元本地人,大都是些固定跑这条路线的老行商。钦天监进入天元后,东陆战乱四起,天元更是整个动荡的核心,但是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利润巨大的宝地。正所谓毒蛇口里夺金珠,泉明这个大港口城市里最普通的货物,在天元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也能卖个不菲的价格。这诱惑着越来越多的人义无反顾地走向这条充满死亡和鲜血的道路。而天罗这些黑夜里的毒牙也已经缓慢而有力地渗透进了天元,数量逐渐递增的缇卫和越来越严厉的盘查,令整个城市变得更加冷森可怖。行商们走近这座繁华极盛的帝都时,心里也带着些不安。偌大的亘白门被黑甲持枪的护城卫士堵住了近一半,官道上挤满了人和车马,弯弯曲曲地像一条臃肿的蛇。这时候安乐注意到一个穿着辰月黑袍的男人,他低着头看不清脸,整个人随着胯下那匹黑马的颠簸,随意地点着头,仿佛已经睡了过去。

    “站住!”一杆冰冷的长枪横在那个男人的面前,虽然身穿钦天监衣饰,但年纪轻轻就能衣着高阶教服,让统领觉得有些蹊跷。他挥了挥手,带着几名城卫向这个黑袍的年轻人围了过去。黑马上的年轻人笑了笑,淡金色的双瞳看不清表情,他慢慢把手伸向腰侧。“刷”的一串长刀出鞘声,几个城卫都拔出了长刀,锋锐的刀锋瞬间包围了这个年轻人。“呃,官爷莫要慌张,只是腰牌,腰牌而已。”那个年轻人仿佛吃了一吓,高举起双手,右手食指上颤巍巍地挂着一张黑铁腰牌。城卫统领接过腰牌,脸上立刻变了颜色。“原来是副使大人,失敬失敬。您也知道的,最近流寇甚多,我等自然是小心为上。”

    城卫统领满脸赔笑,却没有让开位置,“大人身居显贵,为何独身前来天元?”“诸位辛苦,在下只是觉得人少好办事,至于那些流寇嘛……”九宫拍了拍腰侧的一对黑鞘长短刀,言语中透着自信,“我这两个朋友,已经足够对付他们了。”真是心高气盛不知死活。城卫统领看着这个少年得志的副使心中暗叹了口气,挥手让下属让开一条路来,“副使大人进天元后请诸事小心。”里面可反倒比外头危险得多。“了解了,多谢多谢。” 九宫敷衍似的打了个哈哈,夹了夹马腹,一人一马小跑进了亘白门。他没有看见不远处的人流里,有人惊惶得几乎失手丢掉了手里的包袱。他也在这里?安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三年了,天罗们都是单线联系,她虽然屡次辗转想打听到九宫的消息,却没有任何结果。现在他就这样从自己身边经过,却没有停下来看她一眼。她的心底极深处微微抽动,三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又清晰在目,那个白衣的身影挡在她面前,鲜红的血混合着利刃从他背后穿出,温热的血溅在她冰凉的脸上。

    她隐隐有一种悲切,想要流下泪来,想要挤开人群冲进去拉住九宫的袖子。不管这些该死的缇卫,该死的刀枪林立,该死的任务,她只想让他知道她在这里,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找他。然而她最终只是攥紧了手里的包袱,低头混进人流里,继续前进。几乎与此同时,天元,填盍门。和其他十一座城门一样,这里也拥挤着冗长而缓慢的人流。黑衣的城卫们满头大汗地在挨个盘查着,队伍前进的速度依旧让人绝望。队伍后面的一些年轻人已经索性跑到队伍外,一屁股坐在道边的树荫下,啃咬起自带的干粮来。间或夹杂着几声嬉笑和口哨,还有呵斥声,贵族和平民的人流几乎被堵在一起。一些胆大的年轻人开始对着那些织锦的马车吹起口哨来。几辆马车的轻纱车帘被微微掀起,隐约露出了一些好奇的俏丽面孔。苏小钏现在正坐在马车上,手中的圆扇无力地靠在胸口,高高挽起的金发并没有让她显得精神了多少,她在车里几乎盘成了一条蛇,琥珀色的双瞳没有什么神采。

    “还要多久啊?”苏怡懒洋洋地问。“苏小姐,快了快了。”赶车的车夫头上绑着一条白毛巾,黝黑的脸庞上汗迹斑斑,一边擦着汗,一边还忙不迭地回头应着这个耐心不佳的主顾。“你这快了说了也有半日了,我怎么连天元的城门都还没有看见?”苏怡不满地抱怨着,那年轻的车夫只好装作没有听见,别过脸去继续小心地控制着拥挤人流中的马车。年轻的车夫身边坐着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啪嗒啪嗒地抽着水烟。 “年轻人啊,都应该耐心一些啊。”边大这句话说得一语双关。不远的前方,高大的填盍门出现在众人眼前,高大的城墙延伸开去,直到看不见的尽头。墙头上站满了黑衣黑甲的城卫,他们身后高高竖起的黑幡上,星辰与月的徽记森冷刺目。同一天夜里,天元,裂章门。凌乱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最后汇集成一片喧闹的嘈杂声。“怎么回事?”刚刚被下属们拉起来的城卫副统领孙叶揉着惺忪睡眼问。“守城的那批兄弟们,都没了!”回话的那个人声音有些颤抖,远没有往常的镇定。

    “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孙叶被惊得完全清醒过来,一共十五人的小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估计得有几个时辰了,换班的弟兄发现尸首的时候,尸体都已经有些发硬了。”“仵作呢?他们怎么死的?”“仵作说……”禀报的人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说!”“仵作说,我们这些弟兄,都是被一个人杀的。”“放他妈的屁!”孙叶大步走到那些“尸体”面前的时候,才知道仵作并没有说谎。切口整齐的肉块横七竖八地堆积在城墙一隅,让孙叶有一种反胃的冲动。“快,快去通知缇卫。那些该死的天罗,又来了!” 孙叶大声嘶吼起来,双眼里都是恐惧,仿佛看见了妖魔一般。不远处的一个街角,一个戴着斗笠的背影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天元的黑夜里。周武帝圣王十一年,四月初三。

    “棋子们都到齐了吗?”苍老沙哑的声音再一次在暗室里响起。“嗯,他们马上将相互联系上,属下给他们的计划也将会传到他们手里。”黑衣的年轻人依旧低着头。“这次的计划也一样是万无一失吧?”“如果,里面没有辰月的种子的话……”黑衣的年轻人欲言又止。“没事,我很期待能看一场好戏。”老人轻轻举起了枯树般的右手,给了年轻人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们也一样。”年轻人如释重负。老人满意地点了点头,起身走出了暗室。黑衣的年轻人直起了身子,拍了拍手,几个精壮的黑影走进暗室,站在他身后。“盯紧那七个人,不要放过每一个细节,一定会有人露出马脚。”年轻人的声音和刚才已经截然不同,冷得像一块冰。“是。”回应的声音简短有力。“还有,”年轻人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不管他们遇见什么事,都不要出手相助。

    这些人已经不再是我们的兄弟了。”“明白。”回应的声音依旧平静,然后那几个精壮的身影也离开了暗室。黑衣的年轻人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棋局已经开始了,剩下他所需要做的,只是在一边静静欣赏而已。欣赏那些死亡下的诡计和挣扎。四月初五,天元城,乐善坊。昔年繁华的集市现在变成了天元最臭名昭著的罪恶之地,在这个满是血腥和白骨的乱世里,涌入天元的平民、武士、商户,甚至一些下级贵族都聚集在这里,虽然缇卫在白天有例行的巡逻,但是到了夜晚这里便俨然是流民们的天下。小巷里,一面毛边酒旗瑟瑟地飘在风里,发黄的酒旗下面是一间门面破败的小酒肆。安乐站在酒肆的门口皱了皱眉,虽然早就习惯了种种恶劣的环境,但是天元的联络点还真不是个讨喜的地方。她掀起沾满油烟的门帘,发现里面已经坐了一个人。还是一身白衣,脸上总带着些“你们谁都不明白我”的孤高笑意,那个男人靠在椅背上仰头对着窗外的阳光,阳光透过的窗纸之后昏黄而柔软,男人微微眯着眼睛,像是靠在那里睡着了。但是随着门响一声,他的眼瞳里划过一道冷厉的光,一个脸庞小小、眉毛细细、眼睛深深的女孩儿走了进来,扛着一只花筐,背着手站在门边看他。 他一愣,觉得自己心里某个地方软软地坍塌下去,半晌才恢复了那张有人喜欢有人讨厌的笑脸,“楚国一别,已经三年了吧?”他淡金色的双瞳里透着暖暖的笑意。“嗯。”安乐看着他的眼睛,只觉得原本有千言万语,此时却一句都不必说了。“愣着干吗?这里的面很好,来吃一碗。我说过的,有缘还会再相见的。”九宫笑眯眯地说,伸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手背上一道深深的疤痕刺疼着安乐的眼睛。安乐坐到边上,低着头,听着九宫高声喊着小二再来碗面,伸手在桌上随便划了几道,像是一个有心事而在桌上画圈圈的少女。你也有任务?那是本堂的暗语。

    是,紧急。你也是?九宫半只手盖在袖子下,手指也无声的在桌面上移动。再次合作?对话进行到这里,安乐听见了身后的嘈杂声。 “老板,来半斤酒!要够烈的!别掺水糊弄!赶了这么多路,可渴死我了!”掀帘进来的是两个男人,一个年轻而另一个已经上了年纪。年轻的那个眼睛不大,但是灵活且锐利,在进来的瞬间,他迅速地扫过了屋内的一切,像只狩猎的鹰。一男一女?难道这次行动还有其他的自己人?边二心里暗暗嘀咕了一句,脸上神色却没有变化,和利大一起坐在了屋角,继续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路上的辛苦。边大还是啪嗒啪嗒地抽着他的水烟,一双眼睛带着笑,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他的眼角瞟着门帘,如果屋里的都是自己人,那么这次行动可真是一次大手笔,不知道老爷子们又有了什么鬼主意。边大是本堂的老人了,如果是平安的时代,他这个年纪的杀手应该已经隐退为师了。可他现在还不能,折损在帝都的顶尖杀手已经太多了,本堂很缺人手。在他的记忆里本堂罕见同时出动四个人的任务,而且看起来那个懒散的年轻人有着锐利可怕的眼神,是一枝“刀”,他和边二也总是担当“刀”的角色,什么样的人物需要三枝绝佳的“刀”合作。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突然从油腻的门帘边伸了进来,莹白如玉,然后随着外面阳光一起走进酒肆的是一个穿着灰袍的年轻女人,她的脸藏在灰色的兜帽下,身子被宽大的布袍包裹着,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出姣好的曲线。

    九宫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小钏摘下兜帽,金色的头发披散下来,琥珀色的双眼里满是诱惑的神色。还有第五个人!边大想,这个任务只怕超过他的预期越来越多了。这次来的人可真是有趣,这样绝品的女人,本来不该在床上颠倒众生吗?也要送到这种危险的地方来?九宫心里低笑,本堂的老爷子们可真舍得!“呀,这不是苏小姐吗?”屋角响起利二惊讶的声音,苏小钏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转头看见进城时候雇的车夫竟然也坐在这间酒肆里。真是……鱼龙混杂的一次任务啊……苏怡心里感慨了一下,瞬间恢复了自然的表情,“呵呵两位,真是有缘呐。”她笑靥如花,踱到边二的对面,提了提袍摆,坐了下去。她微微俯下身看着边二,低垂的袍襟里露出光润如玉的肤色。“苏小姐金贵之身,也会到这种地方来吃面?”边大在桌边磕了磕烟杆,笑眯眯地问。

    “我想,大概和老先生来的目的一样吧。”苏小怡笑了笑,琥珀色的双瞳里意味深长。“呵呵,我们这种苦力,只是赶车累了,过来歇歇脚罢了。”利大继续拾起烟杆,却不再看向苏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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