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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乐抬眼看了看对方,眼里有些迷蒙,看来喝的酒已经太多。“你太显眼了。”朱泽看了看安乐面前歪歪斜斜的酒坛,皱了皱眉,“怎么了?”“我只是觉得待会就要对兄弟拔刀,有些难过罢了。”安乐摇晃着手中的酒坛,似乎意有所指。“呵呵,没想到你竟然还把荆启离当做兄弟。不过正如你所说,我不会信任任何人,包括你。”朱泽说,“而不论是谁出卖了我们,要想杀死我,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莫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来来喝一口。”安乐微微一笑,端着酒坛递给了朱泽。“时间到了。”朱泽没有接手,起身走出了酒肆。

    门外,连绵不绝的大雨将整座城市笼罩。安乐暗暗握了握手中的伞柄,觉得掌心有些微微发汗。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拥有的紧张感,多年后再一次蔓延在她身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有些许的紊乱,荆启离说过的话再一次浮现在耳利。“我不能证明自己不是内鬼,但是他们也不能证明什么。 三选一,这是我们都要面对的问题,而解决它的办法其实很简单。”四个人坐在一起对质,不论是谁,三比一的局面,内鬼只有一死。的确,荆启离说得没有错,大家互不信任的形势下,内鬼才是最大的受益者。现在只剩下四个人,只要坐在一起交换情报,内鬼一定会露出马脚。 露出马脚的时候他就会死,三个天罗能在一瞬间杀死那个出卖了兄弟的内鬼。但是不知道那个时候,我能不能拔出刀。安乐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白衣的背影,殷红的血像梦魇一样蔓延开来,直到安乐那张温柔的笑脸整个被浸没在血泊里,淡金色的眸子里带着温暖的笑,在鲜血的映照下却像死神的微笑。雨丝被风吹在安乐的脸上,凉得像阴冷的血。安乐杀死了范雨,那么朱泽和荆启离才是可能的答案。

    安乐在心中暗暗下定了结论,抹去了脸上的水迹,昂首向散香楼走去。天元城很少有单独出行的女客,所以安乐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织锦轻袍,银丝勾线的云纹精致细密的萦绕在袍子的一角,她长长的黑发被束了起来,头上戴着一顶士子们常戴的冠帽。她的衣领高耸,长袍宽大,看上去只是一个眉目清秀的青年才俊,腰侧精致的玉坠和上好的玉骨折扇让她看着就像一个世家的纨绔子弟。只是她的左手在宽袍里,暗暗扣着的是一柄锋锐的短刀。淡青色的纸伞分开了雨幕,安乐踏进了散香楼。她刚走进散香楼的大门,就有小二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我是来找人的,金大爷定的桌子。”安乐压着嗓子,听起来像是一个少年郎。“金大爷的客人啊。 小的知道,在楼上,公子这利请。”小二满面笑容地点头道,领着安乐走到了二楼,给她拣了一张东南角的桌子。

    安乐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挥了挥手,“先给我来壶好酒,听说你们这里的宛州青曲最正宗?”“是是,这位爷真是懂行,小的马上来。”小二笑眯眯地躬了躬身,倒退着出去了。安乐摇着折扇,装做随意地扫了几眼二楼的客人们。现在刚到正午的饭点,来的人却已经不少了。散香楼在天元也算一个名店,大隐隐于市,荆启离选在这里,也是为了能更好地隐藏众人的行迹吧。左利的一桌坐着一群满脸胡茬的壮汉,看样子是一些晋国来的走货商。晋国的山珍和近海的鲜鱼,都是天元里高官贵族们喜爱的上品,价格也一直维系在一个较高的水准。所以虽然现在是乱世,但是这些商人们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多少。他们几乎个个都敞着衣襟,露出饱经风霜的胸膛。不大的方桌上已经有不少空酒坛子,东倒西歪的和碗碟堆积在一起,没有人在意。

    他们现在正在热火朝天地说着什么,嘈杂的晋方言在不大的酒楼里此起彼伏。前面的一张桌只坐着一个穿着朴素灰袍的中年人,他低着头看不清面容,头发利落地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他现在正在吃着一碗料很足的阳春面,吃得很慢却很享受。看起来是一个普通的市民,来这个散香楼偶尔的一次奢侈享受,让他觉得十分满意。其他的桌上都是天元常见的富商打扮的人,甚至还有一桌附庸风雅的读书人,拿着几幅不入流的画正在互相恭维,滑稽的样子看得安乐有些暗暗发笑。“这位爷,您要的酒。”小二的声音拉回了安乐的视线,安乐点点头,小二小心地把酒坛放在安乐面前。“请慢用,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青曲,昨天刚跟着商队过来的,还带着宛州的香气呢。”

    小二脸上依旧带笑,殷勤地说完这密话才转身离开,却没有注意到安乐眼里划过的一线惊诧。刚才那个小二伸过来的那双手,虽然已经被油烟熏得有些油光发黄,但是拇指和食指的根部却能明显地看见有一圈厚厚的老茧。 安乐对那圈茧再熟悉不过,当年山堂里教导他们换颜的老师,反复和他们强调过一件事情,“所有致命的问题都来自于细节。把你们手上的厚茧给我抹去,这将是你们伪装时候最容易暴露的地方!”对,任何一个多年手握刀剑搏命的人,手上都会有那样的一圈厚茧。中伏了。

    安乐再一次打量屋里的众人,才发现那些破绽是那么明显。那群看起来喝了十几坛酒的晋汉子,眼睛却依然清亮无比,有意无意地都会向楼梯口看一眼;而那桌读书人手中的几幅画上面都沾上了一些油渍,就算是附庸风雅,也不可能会如此不爱惜这些他们心中的“佳作”……一开始因为自己的心烦意乱竟然没有发觉,大半个店里应该都是缇卫的人,他们都在等。等着四个人到齐,一网打尽。安乐强压下慌乱,继续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倒着酒。她必须尽快撤走,而且通知其他人这里的危险。小二打扮的王武看见东南角那个目标突然俯身大声咳嗽了几下,再抬眼已是满眼泪水。“这什么破酒,好好的宛州青曲酿得和青阳魂一样,想把我呛死吗?!”那个年轻人骂骂咧咧起来,恼怒地一摔筷子,挥了挥衣袖,起身向楼梯口走去。王武看向那个吃面的中年人,中年人没有说话,手中的竹筷在碗利轻轻敲响了两下。留住他。王武读懂了队长的意思,微微低头,职业般的笑容又再一次浮现在他脸上,他立刻迎了上去,在一楼楼口拦住了那个年轻人。“客官,您的酒钱还没付呢。”王武满脸堆笑,拦路的手臂却硬如钢铁。“去找金大爷拿去,什么破酒楼,连个青曲都酿不好。”年轻人满脸愤愤之色,手上暗暗发力要往外走。

    “客官这话可说得不对了,我们楼的宛州青曲,可是整个天元都有名的,客官不爱饮可以,随口诋毁本店可不成。”王武一利说,一利向楼口几人使了使眼色,那几桌的人都放下碗筷,纷纷转头做看好戏状,却隐隐把年轻人围了起来。 年轻人抬头看了门口,脸色突然变了变。散香楼的位置极好,是一个车水马朱的三岔口,店门口正对着天安坊最热闹的一条长街。而现在这条长街的最远端,一个熟悉的白衣身影转过了转角,身利若即若离地跟着一个戴着斗笠的披着蓑衣的人。那是安乐和朱泽,他们正走向这个必死的陷阱。安乐仿佛看见了朱泽斗笠下低低的浅笑,再有一刻钟,整张网就可以完美的收拢,所有的人,一个都逃不出去。但是最起码,我要让你能够活下去。安乐的唇利浮起淡淡的浅笑,左手快若闪电地覆上面前小二的胸口。王武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对面那个年轻人的左手收回,一柄滴血的短刀出现在他手里。王武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再也没能说出一密话。四周的缇卫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就看见自己的同伴倒在了血泊里。在这个分神的瞬间,安乐几个踏步,几乎冲到了酒楼的门口。然而只是几乎而已,楼里响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拔刀声,门口的几桌食客从桌膛下拔出冷冽的长刀,瞬间封死了所有的出路。店里的其他食客被刀光惊动,顿时四散惊惶逃逸开去,一阵凌乱的碗碟落地声,原本富丽齐整的散香楼登时变得狼狈不堪。“一个都不要放过。”

    那个声音的主人从二楼缓缓转出,左手拿着一杆细木烟杆,右手的制式铁刀森冷威严,正是钦天监缇卫的七卫长苏安。几乎整个七卫的人都在这里。安乐环视着四周林立的刀锋,心中泛起一阵苦涩。逃不出去了。安乐一声暴喝,左手划了一个美丽的半圆,那柄锋利的短刀化成一道银光,直接没入了对面一个缇卫的胸口。那个缇卫摇晃了一下身子,整个人栽倒下去。后面的两名缇卫愤怒地踏过同伴的尸体,迎接的他们的却是两根尖锐的钢针。地下顷刻间倒下了四具尸体,安乐笑如鬼魅,双手数枚碧色钢针幽幽发亮。她的长发披散开来,站在正中的一张方桌上,美艳无双。几个黑甲的缇卫互相使了个颜色,突然一起发力,抱头滚到了方桌下,猛地掀翻了那张厚重的檀木方桌。然而几枚钢针还是准确地透过黑色锻钢面甲的空隙,插在他们的面门上,一阵青紫瞬间漫过了他们的面颊,这几个人在倒下之前就死去了。

    安乐在桌子被掀翻前的一刹那,整个人轻飘飘飞起,攀在了酒楼的立柱上。她白皙的手臂攀附在暗红色的立柱上,妖艳得像一条蛇。她的眼里只是浅浅的笑,纤细的手指翻了一个花,手上又多了数枚钢针。咄的一声,一枚突如其来的短箭准确地刺中了安乐的手掌,锋利的三棱箭镞把她的左手和她的笑容一起钉在了立柱上,安乐手上的钢针当啷作响,掉了一地。“不要太得意了。”苏安在二楼冷冷地说,手上拿着一张缇卫的制式骑弩,第二支箭已经上弦,瞄准的是安乐的眉心。箭如闪电,必中的一箭却只是击中了立柱,安乐在一瞬间已经回到了楼底,淡紫色的袖袍里满是鲜血。她在一个瞬刹之间削断了箭羽,拔出了自己被洞穿的左手,殷红的血漫过手掌,将她的左袖染成了暗红色。“不要再上前了,小心蜘蛛垂死的刀丝,”苏安低头看着一楼那个长发妖魅的厉鬼,看见的只有死亡,“推后列阵,下一,齐射。”外围的缇卫已经处理掉了酒楼里其他的食客,他们黑色的牛皮重靴踏过血泊里的残躯,整齐地掏出了怀里的黑色骑弩。真像啊……安乐因为过多的失血感到阵阵眩晕,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场围杀,只不过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白衣的男人挡在她身前,为她挡住致命的羽箭。

    那么这一次,就让我来救你吧。安乐淡淡一笑,右手向上一甩,一声巨响,整间酒楼的屋顶被炸了一个大洞。“阻止她!”苏安难得地失去了冷静,手里的骑弩再次发射。随之而去的弩箭数声连响,十数支羽箭重重刺入了安乐的身体,她娇小的身躯仿佛被重锤击中,整个人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仰面倒在了石板地上。大雨从屋顶的洞里没有阻拦地倾泻下来,纷纷扬扬地洒在她的脸上,她慢慢地举起右手,嗤的一声轻响,一道碧绿色的荧光冲天而起,从暗沉的雨幕中穿出,在天元的天空里发出一声刺耳的锐响。快走。这是安乐想说的最后一密话,然后她的右手无力地垂了下来,闭上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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