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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也就五步见宽而已。”深罗把灯笼交还周徽,自己先行步下:“应该有人改造过这里。很危险,你跟在我后面。” 周徽有点儿恼怒:“我又不是泥捏的,至于的嘛。深罗扭脸莞尔一笑:“你眼神不好,迷路了我可不想费劲找你。” 果然如深罗所说,这里早已不是周徽熟悉的儿时藏身之所。

    在原本的基础上,有人进一步往深里挖掘,仅容一人通过、狭窄幽暗的通道,一直弯弯曲曲地通向未知的方向。所幸墙壁上都有设置简陋的油灯,可以一路点燃照明。泥土腐败的气息和潮湿透骨的阴风,不停渗入人的口鼻和关节,人走在其中,似乎是行进在一张粘稠冰冷的大网之间。周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焦躁和抑郁在心中翻上滚下地交替出现,感到既讨厌又……悲伤?

    这种情绪太奇怪了。他只好通过观察其他地方来转移注意力。这里的墙上,除了镶嵌着油灯之外,到处都是粗糙的挖掘痕迹,但是在其中还有很多刮擦的印记,有些则甚至显得平整圆滑,好像被反复加工过,地面上也会规则地出现一些圆坑,还有长长的拖痕。这里,不应该只是个简陋的小地窖吗?为什么会出现这么曲折的地下通道?它到底通向哪儿?这是谁加工改造的?周徽心中充满了谜团,但是又隐约有一种奇怪的下意识,他并不想知道实情。

    因为这个小地窖,当年知道的人,貌似只剩下了猴子老爹,甚至连亲爱的母亲也并不知晓。他不无痛苦地回想起五岁的自己,孩子气地威逼猴子老爹找人替他挖掘这个秘密藏身地。年幼的吴王对老人说:“敢说出去的话就杀你的头!” 老人回答说:“殿下的事情,我绝不会告诉人的。”“死了也不说哦!”“嗯,死了也不说。”

    周徽感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攥住,再也没有松开。“什么破名字!太奇怪了,不好玩!”李则斯只觉得口干舌燥,脚底的疼痛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他勉强扶着膝盖站起身来,每走一步都像踩中了三把尖刀,但是尽管如此,还是要打点起精神来回答问题:“爸妈起的,见笑了。”可爱到有些畸形的小孩把头歪到另一边,“妈?妈是什么?” “妈妈就是母亲,生你养你的人。”

    “胡说!生我养我的人只有爸爸!眼看周围的温度又要骤增,李则斯赶紧顺坡下驴:“是!只有爸爸!妈妈什么都不是。”小孩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接着问:“你来干什么?”李则斯深知每一个问题的凶险,正在他打腹稿的时候,小孩又跟着发话:“我刚才叫你,你不来,不叫你,你偏来,你是来陪我玩的吗?”什么?李则斯一激灵,他忍住一肚子疑问,绰着小孩的口气说:“是,我是来陪你玩的。刚才你叫我,我没听见。”

    小孩低下头,猴子敏捷地伸出毛茸茸的爪子,替他挠了挠头顶。他说:“那些人,我一叫就来了,但是你怎么跟聋了似的?”李则斯的脑细胞空前激烈地运转,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道:“我反应迟钝,刚听见……不过,你怎么叫人啊?”小孩骄傲地一仰脖:“就是这样啊!”

    他晃动着细弱的四肢,像没有重量一样跳入了空中,然后开始猛烈地转圈,胳膊和腿像旗帜一样噼噼啪啪地击打在他的身上,一边转嘴里一边喊着:“来玩!来玩!”猴子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欢愉地蹦跳,发出吱吱哇哇的叫声。在它们面前的空气中,显出了模模糊糊如同海市蜃楼一般的情景,并且越来越清晰,李则斯在底下看得清楚:那正是饮露宫的大厅。他的身体,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大腿和双脚被纱布包扎,而背对着这里的女人,应该就是文文,她正在挥动双手,试图让慌乱的人们镇定。

    她的两个保镖,双腿战抖着贴在她身后。但是随着孩子的喊声,这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忽然回过了头。看见此景,李则斯几乎骇死过去:因为在他们转头的同时,似乎又各自有个头从他们的肩膀上长了出来——不,正确地说,他们转过来的头,并非是现实中的那个,而是从中分裂出来一个头的幻影。一刹那间,就好像有两个头一般。

    幻影惊诧地看着男孩,似乎是听见了他的呼召。随即,他们向前一步,从虚无中走了出来,一下子跌落在了这边的地面上。而那边的大厅里,两个躯体猛然凝滞,接着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而他们落下来的时候,也全都摔得够呛,等好不容易爬起来之后,仓皇四顾,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男孩拍着手欢叫:“追呀!追呀!打呀!”

    两个男人就像被提线操纵的木偶一般,甚至都没说出一句话,就地厮打了起来,陷入性命相搏,开始了完全用不上任何套路的死斗,他们用腿、用膝盖、用胳膊肘、用手指、用牙齿野蛮地撕扯着对方,恨不得将对方当下就碾成碎渣。现实情景中的文文,无声地膝盖一软,坐倒在地上。男孩看了一会儿肉搏,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红润的小嘴唇发出了嘘嘘声:“滚开!滚开!”

    猴子马上跳过去,用小爪子随便指了个方向,两个正在决死的男人,立刻一边殴打着,一边按照猴子的指引,追逐着跑向了远方,迅速消失在男孩和李则斯的视野中。李则斯的心头,寒意不可遏制地扩散开来。尽管如此,他还是竭力控制着让声音不至于发抖,提问道:“叫谁……谁就会来吗?”男孩落回地面,口气中透着不满,“也有不行的啦!比如说那个人呐。”

    猴子似乎是通灵性似的,伸出爪子指着虚空中一个人影,男孩充满怨气地说:“她头上有什么东西挡着,我叫不应啊!”李则斯顺着猴爪看去,正是无助的文文。在梦中的视野里,她头上那绺红发,闪耀着格外明显的光芒。孩子露出受挫的表情,开始愤怒地呼唤,他的呼声击碎了脆弱的护符,大厅中的人们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纷纷争先恐后地跳入了这边的世界,被驱赶着奔向了未知的地域。很快,在文文的周围,已经没有一个清醒的人存在。

    在另一边,文文想站起来,但是却发现怎么努力都只是徒劳。她在地上跪着爬了两步,目力所及的地方,全部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连哭声和呻吟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有谁……有谁还清醒着吗?……文文用手指颤抖着碰碰自己的保镖,自己的侍女,但是他们毫无反应。

    只有李则斯失去知觉的身体,还在从伤口中不断渗出血水。文文靠在李则斯的脚边,用手抓住胸前的平安符,深深地,几乎要涨裂肺部一样呼吸。她在彻骨的恐惧中告诫自己:“无论如何,绝不能昏过去!要撑到他们回来!”

    此时此刻,周徽和深罗对发生的变故一无所知,但是他们在地下通道也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他们无法转圜的狭窄隧道中,从正前方涌出来无数的老鼠。它们如同黑压压的洪水,晃动着波浪一般的尾巴,从地面和墙壁三面快速爬行过来,刺耳的吱吱声在逼仄的通道中激起回音,震得人头晕眼花。周徽被深罗挡着,只听声音已经毛骨悚然:“臭棋,前面是什么?!”

    深罗眼睛都没眨,他张开手护住身后的吴王,语气中透出凶狠:“你往后站!”话音未落,冲在最前面的老鼠已经有十几只纵身跳起。深罗迎着它们的进攻方向,也向前突刺两步,一脚稳稳踩牢,右拳提起,结结实实轰在了地上。一股无形的震荡波,以他的脚为起始点,狰狞地从鼠群中穿了过去。

    正对着他的方向冲刺的老鼠,从头到尾,被整齐地剖了开来,鲜血和内脏骤然喷洒在它的同伴身上。所有被震荡波扫及的老鼠,几乎都是在同一时刻,一声没吭地被扯成了碎片,就像下起了一场血雨。 在一瞬间,周徽仿佛看到深罗的身体变得透明,而对面有无数鲜血正在迎面飞来,但是下一秒钟,深罗的身体再度变得实在,鲜血只是溅到了他身边的墙壁之上。周徽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

    顶着血雨,深罗再度前进,这次他拿出了自己的武器:一把细绳。他随意把一条绳子抽出来,两端一捏,绳子立刻结束成一个圆环。深罗把这圆环如套圈般平平地扔出去,刚一落入鼠群,圆环顿时消散,化成了剃刀一般锋利的幻影,所过之处如风扫落叶,鼠的碎肢残体齐齐飞上半空。

    深罗这次是有备而来,他暗地发狠:上次面对群蟹,仓促之间不敢发动太凌厉的招数,这次不过是区区鼠辈,狭路相逢避无可避,敢袭击的话就送你们全部上路!深罗见此招奏效,便如法炮制,没等他抛出手中一半的细绳,老鼠们已经是尸横遍地。在遭受重大损失之后,老鼠们好像是听见了深罗心中的威胁一样,体如潮水般退却了。

    周徽在后面,虽然看不见前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震荡波所震下来的碎石和浮土,却劈头盖脸地扑了他一身。而随着深罗的脚步,脚下再不是坎坷的土地,而是粘稠的血肉和细碎的骨头,借着刚才点起的油灯昏光,其状极为可怖。“臭棋!到底怎么回事?”深罗的回答带着金属般冰冷的回音:“恐怕,有东西知道我们来了,它在阻拦我们。”“是猴子吗?”

    “不好说。”

    深罗向困惑着的周徽回过头来,表情却十分平静:“殿下不必担心。有我在,管它什么,也就是一盘菜。”周徽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刚刚释然的表情突然扭曲,他惊叫了一声。深罗紧急回头看,他的双眼也骤然睁圆,在距离他不到三步的距离,一个巨大的,几乎要塞满通道的身影正在粗重地喘息,它把脸凑在灯光之下,露出了两对长长的尖角,以及两只喷着恶臭气体的鼻孔。在丑陋面孔的下面,是一个人形的躯体挤在隧道之中,长满钩状指甲的手爪充满恶意地挥舞。 一只有着四角牦牛头部的怪物。

    深罗后退了一步。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李则斯也同样不相信,因为他同样也看到了这一幕。他几乎要冲进明知道咫尺天涯的画面里去,心中好似滚油烹煎。男孩就在他耳边得意地叫嚷:“还有这两个,加上刚才那个就剩这仨人啦!我决定把这两个家伙叫来之后,就去叫那个女的!”李则斯的牙齿用力咬住嘴唇,控制住颤抖之后,他用尽平生力气装出一副和颜悦色的表情:“哥哥陪你玩不好吗?为什么找那么多人呀?”

    男孩噘起嘴:“我才不是光玩!我是来找爸爸的!”“你爸爸?他是谁啊?”男孩突然生气了:“你这个人问题真多!” 他冲着猴子喊:“打他,打他!”猴子张开嘴叫了。在它的背后,闪过两个人影,李则斯清楚地看见,正是饮露宫中的两位宫女,其中有一个就是被叫做小优的,她们在那一边早就已经陷入了沉睡——但是此刻她们都只有一个淡淡的影子,甚至连轮廓都不甚清晰了。

    她们朝李则斯走来,每人手里拿着两只螃蟹,等走近之后,就左右开弓用螃蟹用力抽打李则斯。李则斯不敢反击,只能举起胳膊挡住,螃蟹抽在他身上,由于用力过猛,甚至连壳都碎裂飞出,在李则斯的胳膊上留下了无数见血的伤痕。

    等到他们在打了一会儿,男孩眼睛中看烦了,这才喊:“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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