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争鼎 > 蜂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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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则斯被这奇怪的理论弄得头昏:“岂有此理,简直莫名其妙。周徽用一个瓷盘把四分之一蜂巢盛出来:“你不晓丹青事,别搅这浑水,其他都好说,在这些上面,我寸步不让——这个给你,拿去吃吧。”蜂巢在剔透的瓷盘子里呈现半透明的嫩黄色,六角形的格子在其中闪耀着小小的光亮。周徽提醒说:“留神,里面还有点儿蜂蜡,咽不下就吐了。”

    李则斯皱着眉头看着,说道:“虽然是小物,但是想来一春辛劳,也就此付诸东流。”深罗在旁边听到,嗤笑了一声:“养蜂的人采蜂巢,都是用砂糖来跟蜜蜂换的,真饿死了,下次采谁去。”周徽叼着勺子,口齿不清地补充:“蜂蚁之类,意志最是坚强,兔鼠之流,要是冬粮被挖,能活活气死在洞中,可是那些虫豸,就算被毁了窝,也能东山再起,重建家园,所以这世上有绝了的畜生,却没有绝了的虫子。”

    深罗翻了翻眼睛:“畜生可是有脑子的?昔年我读《异志远文》,讲有人掘蚁穴,才发现里面蔚然宫殿,深处竟然有大片良田,有蚂蚁在里面种植蘑菇和其他植物,这些小玩意儿,虽然单论一只可谓是微贱到可怜,但几千几万攒起来,比人都想得长远,比畜生可是强的太多了。”文文听得有趣,也插进来:“这么说,那些蜜蜂、蚂蚁什么的,一大窝聚在那里,也是聪明极了的?”深罗接下话茬:“万物有灵,可不是玄乎的说法,只要数量够多,真能拼凑出来个强者也未必不可。”

    文文用勺子扒拉自己的那块蜂巢:“这样说来,书中生蠹,数量也是极多,要是群聚就能生大智慧的话,它们岂不是最强悍的?——啃书本啃得多,喜欢出来卖弄啊。”深罗心知文文刻薄他,正要反击回去,没想到周徽却十分正经地回答道:“确实如此。人说蠹食书中神仙字样三次,就会化作脉望,如连绵不断的中空纸环,吃掉它的人可以获得永久的生命和无限的智慧,确实很强啊。”

    这个传说,文文和深罗岂能不知?他们纯属斗口,但是吴王人老实,居然还以为他们真的是在认真讨论。文文憋着笑,顺着话头逗周徽:“真的吗?那我就去养一大堆,把神仙字样全剪碎了喂给它们吃,等养出一筐脉望来,到时候上街一卖,可就发财了呀!”深罗接过来:“你就这么卖可不成,品相太差,得让殿下给你切碎下开水淖熟,过一遍冰,拌了浇头,再搁半块卤蛋三片腊肉一朵香菇,估计,能卖个二十文一碗。”

    周徽困惑地挠挠头:“怎么觉得……跟凉肉面似的……”那两个人实在憋不住了,一起拍着桌子狂笑起来,周徽这才知道被作弄了,却不生气,反而也跟着笑了。倒是李则斯,被刚才这个话题触动,不觉神游天外,直到文文笑够了,拍了他一下:“你吃不吃啊?”秘术士忽然想起了什么:“哦……我带回去吃。”朱之确认自己离开凉亭已经够远的时候,满不在乎的笑容跟变戏法一样消失了,他绷着脸,也不回头,语气硬邦邦的:“追远,不是为兄说你,你瞅你那草鸡样子,你还真把这地方当回事儿了?”

    追远是朱罗的字,他这会儿仍然保持一种僵硬的姿态,丝毫没敢放松:“大哥,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来其他的皇子府……”“所以我才带你到五爷这儿嘛!要带你去大爷那里,还不得吓死你?”“可是大哥你……”“哼。”朱之从怀里掏出一块大手绢,擤了擤鼻涕,“五爷就是个摆设,你以后记住了,对他甭太客气,反正今后江山没他的份儿,顶多也就是一装饰品,给咱们天元吟个诗啊,画个画什么的。”

    “啊?……” “二殿下亲口跟我说过的,对待五爷就得跟对待孩子似的,拍一巴掌给个豆儿,别让他太把自己当个人——怎么,你还不信咱们殿下的话吗?”“怎敢……” 朱罗正要继续跟大哥讨教,忽然脚下一停,伸手拉住了朱之的胳膊。这个时候他们正好跨出周徽府的府门,看门人在他们的身后闭锁了大门,通往大路的小街上,静悄悄地只有他们两个人,和无数正值繁盛期的树与花。“怎么啦?”朱之不耐烦地问道。

    “不太对劲。”朱罗畏怯的表情一扫而空,一张窄瘦的黑脸耷拉下来,两只三角眼神色渐戾,他低了下头,再抬起的时候,瞳孔间放出了黄色的微光,在傍晚的霞光之下闪闪发亮,他大幅度摇头,用眼睛扫射四周,拽着哥哥的手始终没有放松。朱之也吃了一惊,便默默地站住等待,好半天,弟弟也没有出声,两个人就像雕塑一样站定不动。突然,朱罗突然抬头,盯着一个方向,咬着牙说:“在那儿!”朱之眼疾手快,一把把弟弟的眼睛蒙上,自己冲着上面喊道:“谁!”

    旁边枝繁叶茂的大树悄无声息,只有鸟儿的鸣啭悠闲地回绕。但是朱之显然十分信任弟弟的判断,继续厉声咆哮:“有种的出来!”朱罗的身体颤抖起来,他不顾哥哥的钳制,猛地把身子掉转过来,朱之随着他一转,才发现,在他们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彪形大汉。巨大无比的身材,没有皮肤的脸庞,漆黑的装扮——正是刚才替大皇子送剑的信使。朱之倒吸了一口冷气,但是态度很强硬,断喝对方的名字:“丑牛!你站在这儿干什么?这儿可不比大殿下府前,让你随便砍了人都没事!”

    丑牛的回答一贯精炼:“二殿下,什么回礼?”“你没必要知道。”“什么回礼。”“关你屁事!”丑牛的目光改为注视朱罗:“弟弟?”还没等朱之回答,丑牛的斗篷中伸出的黑剑已经毒蛇般扑了出来,从朱之的手里把朱罗一把拽出,配合的台词还是那一句:“二殿下的回礼?”朱之的脸都绿了,他不敢靠前,看着渎貉的剑若有所思地在他弟弟的眼睫毛附近徜徉,顿时缴械投降:“是吃的。”“什么吃的?”朱之又犹豫了一下。但是一直没有惊叫出来的朱罗眼神却变了,眼睛二次再度冒出了异光,而剑锋反应迅速,又向前推进了毫厘,几乎贴在了眼球上。

    “蜂巢!是蜂巢!”黑剑松开了。朱罗的身体落下来,正摔在土里,瘦弱的年轻人被勒得直咳嗽。朱之赶上来,先确认了弟弟没事,这才怒目瞪着丑牛:“你小子有种!你要是敢动他一根寒毛,我就把你剩下的皮一点点拿铁板烙下来!”

    丑牛暴突的双眼漠然地打了个转:“请便。”随即一转身,安静地跳上树消失了。朱之心疼地把弟弟扶起来,对于刚才的事情没有评价,只是嘱咐道:“以后不许用你的手段了。”“可是……”“这不是好事,以后你会倒霉在这上面的。”“但是刚才那个家伙……”“他只是看见而已,估计不知道你的底,你只要以后不再用,不会有人注意的。”“他是什么人?”

    “一条狗呗。”朱之轻蔑地看了看身后,“当年为了救主子,脸皮都烧没了,结果怎么样,还不是替主子背了黑锅,就这样还摇尾巴呢,贱命。”朱罗的咳嗽停下来了,他看着哥哥:“多谢大哥。不过下次再遇见这样的狗,你不要再拦我了。”“那可不行。”朱之笑了起来,“不拦你,多少畜生也不够死的啊,这好歹是皇子府门前,可不能给二殿下添麻烦。”“嗯,我记住了。”

    “你小子要是以后没了大哥我,可咋办啊,哈哈。”朱罗的眼神变得有些惭愧,低声回答道:“我会好好保护大哥的。”李则斯第二天再来到幽馆时,岳锋没在一楼,但他刚从楼上的窗子里看见,就一溜烟地跑了下来。等跑到跟前的时候,他却缩着手,不肯接李则斯拿给他的礼物:“我还没洗手呢!”李则斯有点儿纳闷:“至于这么隆重嘛?”岳锋把手伸出来给他看:“还没干哪。”

    比常人小一圈的白皙双手上,沾满了墨迹。李则斯也笑了:“快去洗了,又有好吃的。”岳锋把李则斯引到阁子间里:“你先坐下,我的回礼还得过一会儿才能拿出来见人。”说着,忙不迭地跑去洗了手,又跑回来。李则斯笑着问:“是送给我的画吗?”“嘿嘿。”岳锋搔了搔头,“我只能送这个了。”“我很喜欢啊,多谢了。”李则斯说罢,把袖子里揣着的白色瓷盒拿出来,“府里赏赐的蜂巢,能把人甜晕过去,我吃不了这个。”岳锋的眼睛瞪得溜圆:“蜂巢?那也能吃?” “里面还有一些蜂蜡,吃的时候咬不动就吐出来,其他的都没问题。”

    二十五岁的甜食爱好者小心翼翼地把一块蜂巢送到嘴里,第一口又差点儿掉眼泪,哽噎着说:“太……太好吃了……” 李则斯看着直起鸡皮疙瘩:“我说……你不觉得太甜了嘛……”“怎么会!?这个甜度,刚刚好!”可是吃了一口,岳锋就不吃了,他把瓷盒慎重地盖起来,揣在怀里:“楚兄,这礼物太贵重了,我要每天沐浴更衣完毕后,才吃一口。”李则斯真被他逗乐了:“你再给它上炷香好了,全齐。”“好啊。”岳锋笑着答应了,随后问道,“李兄你今天来是……?”“上次光顾着聊天,书忘了借。”

    “我都给你包好了,一会儿拿出来给你。”“哦?”李则斯颇感意外,“你怎么知道我看什么书啊?”“这太简单了。”岳锋摩挲着怀中的“至宝”说道,“我深谙此道,你回去看了,不喜欢的话尽管找我来,我倒立一天给你看。不要忘了,整个天元的士子们看的书都经我的手,说几句话,我就知道你喜欢看什么了。”“你难道把幽馆这么多书都吃透了?”

    岳岐锋听到这句话,笑容僵了一下,但旋即又接着微笑下去:“我倒希望这辈子吃书为生,可惜身不由己——我不能放弃蜜饯啊!” 李则斯大笑:“有理!改日你挑些义理之辩的书,在里面抹点儿蜜饯,给蠹虫们改善改善,拜托它们把这些干瘪无味的东西都吃掉吧!”

    岳岐锋作出一副苦相:“终日吃糟烂的书页还不够,你还勾引人家吃这些枯燥的东西,人性何在啊!”

    “你身为书吏,倒为死敌说话,胆子不小嘛!”“你去告诉吴王好了,就说我们给他老人家养脉望呢,如果他再不命人筹集樟脑给我们的话。” “你也知道啊!”两人笑得声震满室,良久才一揖而别。李则斯把书拿回去之后,果然,全部命中,都是他最喜好的类型。秘术士赞叹了一声,又打开岳锋送给他的画:

    是一副《静山图》。中等大小的画轴,满满地挤满了由墨汁泼洒而成的淋漓山水,画面右下角的小阁子中,怅然远望的人也只得几笔简单的勾勒。一线水迹忽隐忽现地从压迫性的群山中蜿蜒而出,气韵绵长。

    一种无与伦比的宁静气氛,从画面中像潮水一样喷涌了出来。甚至连题款都只能缩在最上面的边角中,笔锋枯瘦,笔画之间连接的地方像被人用力地向两面拉扯,写着:楚兄一览。没有诗,更没有其他,装裱自然也是没有。住在幽馆阴暗的阁楼里面的岳锋,就只能为自己的画做到这些了。李则斯很郑重地把画卷起来,决心第二天去找人好好装裱一下。

    就悬挂在自己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李则斯下了决心。以后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李则斯在周徽府里忽然变成了甜食的热烈拥护者,周徽和文文以及深罗被他的转变吓了一跳。五皇子说,他每次看到李则斯一脸严肃地把五彩缤纷的甜食收好带走,就浑身觉得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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