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小兔叽的报恩记 >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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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椤佛,春天了。”我闭着眼倚在窗边,椤佛“嗯”了一声又继续说:“那个女人一直站在楼下,有几天了。”

    “哦?”我揉揉眼睛,有些疼。

    “请她上来吧,怠慢了客人总归不好。”我听到木板的声响缓缓又道:“替我焚香。”

    椤佛没有应答,但鼻间的香味我是闻到了。

    犀角香。

    “七姑娘,好久不见。”女人坐在对面,我缓缓睁开眼,她那一身衣裳还和我初见她是一样的款式。

    “是很久了。”犀角香俞浓,女人的模样便越渐清晰。

    “七姑娘还和从前一样,喜欢这种香。”女人轻嗅了一下又道:“这香味浓郁了些,比不上家家乡的琼花。”

    “夏先生种的花你可去看了?”我听着外面的声音觉得有些吵闹,摸索着合上了窗,坐在了茶桌旁倒了杯茶递给她,她接下,没有喝。

    “这地方有些陌生,我只认得你这里了。”女人指着自己的头:“七姑娘,我这里总会疼。”

    “疼?”我轻笑,又道:“喝了这茶,我给你讲个故事。你便不会疼了。”

    她将信将疑的喝下,我又闭上了眼,缓缓而言。

    一。

    民国十二年,坊间有个戏班子是出了名的,经常是把票卖到座无虚席。

    “听说今日来听戏的可是刚立了功的督军大人呢。”

    “督军大人可是个传奇人物。”

    “那又如何,不过是个空有武力的莽夫罢了。”女子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这话一说完便有人打趣:“是啊,郁馥姑娘喜欢的是满腹经纶的男子,就像,就像坊里的夏先生。”

    一向牙尖嘴利的人就被这么一句话给戏弄得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你们又在胡闹了。”男子从后门进来,一群人便一哄而散,她就站在原地羞红了脸。

    “夏先生。”她是很讨厌这样柔柔弱弱的模样,可偏生遇见这么一个人,一个让自己无论何如都没法成为一个尖酸刻薄的样。

    夏濡,夏濡,夏濡。

    她心口就像是要把这两个字一笔一划写出来一样。

    “听说浮茶楼的琼花开了,你可愿同去?”他那一弯眉一扯唇的样子让她有些痴,她很想知道这样一个人心里,以前是住过一个怎样的女子。

    “七姑娘可在?”郁馥抬头问,夏濡摇摇头笑:“七姑娘今日可不会在楼里,今日应是椤佛看着生意。”

    一提起这个名字郁馥忍不住掩面轻笑:“这小姑娘到是可爱,除了七姑娘也不见和她人多说半个字,若非七姑娘年轻,真会以为这小姑娘是她女儿。”

    “你啊……”这语气有些宠溺的味道,郁馥很喜欢听他用这样的调调,这样就会让她觉得夏濡待她与坊里别的姑娘不同。

    “郁馥,该你唱了。”

    “哎,来了。”她一边应下一边又对夏濡说:“唱完戏,我们就去看琼花。”

    这场折子戏,是郁馥唱的最好的一次,那笑颜都透过了浓浓的妆面,将这戏唱的活灵活现。

    可她终究还是没能同他一同去看琼花了,下了台就有人来请她,说是督军相邀,这在外人眼中是莫大的福气,可在郁馥眼中只觉得这比噩梦还要可怕。

    督军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相反还是一表人才,请她入府也不过是想再让她唱首折子戏,郁馥唱的小心翼翼,督军喝了口茶就让她停了下来。

    “你很怕我?”督军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郁馥只能摇摇头,正巧就瞥到了摆在侧边的瓶子里插的几株琼花,一时口快便道:“大人也爱琼花?”

    “这是家乡的花。听坊主说你来着江苏?”督军总归有个笑的模样,郁馥这才放下心回答:“郁馥幼时只是在江苏被人收养,并非是江苏人。”

    督军似乎还想说着什么,可这时却被人打扰,来人凑近他耳语,郁馥低着头,暗地里也在打量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请进来。”督军这个“请”字让郁馥微微有些吃惊,这个地方可没见有谁可以担得起这个字的。

    “夏先生。”督军起身毕恭毕敬,郁馥听到这个称呼有些吃惊,缓缓抬头,果真是夏濡。

    “十年不见,你出息了不少。”夏濡依旧是那副淡然的模样,督军请他入了上座才说道:“若无先生教导,萧肃也无今日地位。”

    “我听人说,你请了个戏子过来。”夏濡这才去看郁馥,郁馥想出声,却见夏濡摇头,就闭口不言。

    “我听说她来自扬州,便想着会不会同先生是旧识。”督军看向郁馥,郁馥被这样的眼神吓得把头埋得更低。

    “你眼神越发好了。”夏濡饮了一口茶水又继续说:“七年前我收养了个孩子,你怕也是知道了。”

    “夏先生说笑了,这世上有谁比得上先生这番足智多谋呢。”郁馥听着督军这话表面上虽是夸奖,可暗地里不知藏了多少冷箭。

    “夏先生,萧肃在城西买了栋别院很是精致,不知……夏先生可愿笑纳?”

    “这是你一份好意,我又怎会拒绝。”夏濡又看向郁馥,督军这才笑语:“既然如此,郁馥姑娘便随着夏先生一同住进去如何?”

    “如此,甚好。”

    这句话让郁馥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这口气哪是那么容易就出完的呢。

    待出了督军府,夏濡的脸色就不怎么好看。

    “夏先生……”郁馥咬着唇就没了下文,夏濡还是继续往前走,郁馥就下意识扯住他的袖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夏先生,你要骂就骂出来吧,打也行,憋着难受。”

    夏濡真的就抬手,不过只是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道:“我还是喜欢你小时候跟在身后叫‘夏哥哥’的样子。”

    “你不生气了?”郁馥眼中还含着泪,夏濡就袖子去擦,边擦边道:“有何气?他本意便是冲着我来的,你不过是受了牵连罢了。”

    “可……可先生明明是可以不用来的。”郁馥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她觉得如果他为她冒险,那就是件很不值得的事。

    “傻郁馥。”夏濡抬头看着天色,轻喃:“只是可惜日后怕再是不能去浮茶楼喝茶看琼花了。”

    郁馥知道夏濡这样做的原因,夏濡本身就是个善良的人,万万是不愿再连累她人的。

    “那,那我们自己种一株。”郁馥尽量让自己笑的真真切切,夏濡也笑,却只是淡淡的扯了扯嘴角。

    督军送的别院的确不错,住进来的第一天夏濡就在院中种了一颗琼花树的种子,郁馥看着那一小块地方很是欢喜的对着它说话,夏濡就在旁边看着她虔诚的对着种子自言自语。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至少在很多年后,郁馥还能记得夏濡对种子浇水的模样。

    如果,如果没有被他人打扰的话,郁馥很希望就这样一辈子了。

    “先生要给督军做事了吗?”郁馥不能像夏濡一样淡定渡日,她也看不下督军每天借着下棋的借口来找夏濡,可夏濡就这么好脾气的问她:“你这是看不起?”

    郁馥埋头没有回答,夏濡就摸摸她的头说:“再过段时间树就长成了。”郁馥憋了许久才闷声:“夏先生,你跟了督军,就是跟了国民党。”

    “郁馥,这世上不只是有讨厌和喜欢就行的。”夏濡眸中是连郁馥都看不懂的情绪,只是她知道,夏濡这一步还是踏出去了。

    这样郁馥见夏濡的日子就少了,偶尔夏濡回来也是一身酒气,扶着那棵快长成的琼花树似要把胃都吐出来,郁馥心疼这样的夏濡,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去拯救这样的夏濡。

    三月二十是夏濡的生辰,郁馥早早的就去城北买夏濡最喜欢吃的团子糕,谁知在回来的路上遇上了督军,郁馥暗道倒霉,却还是不得不的低眉顺眼的说:“督军大人。”

    “夏先生似乎很喜欢你。”督军的眼神让郁馥觉得诡异,就像是正妻看丈夫从外面买来的小妾一般。

    “夏先生对人一向都是很好。”

    “确实如此。”这声笑消失后郁馥抬头,督军就已经上了车走了。

    回到别院就看见夏濡坐在院中看着琼花树喃语,郁馥走近了才听清,夏濡说的是“琼花快开了”。

    “再过一个月,琼花是要开了。”郁馥坐在他旁边,放下买来的糕点,夏濡这才缓缓转过头来,眼神有些呆滞。

    “等到琼花开了……”“我杀人了。”夏濡说完这句话后郁馥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夏濡又继续道:“督军说,想听你唱戏。”

    “然后呢?”夏濡的沉默让郁馥觉得悲凉,她从来不想为难他,从他把她从地狱里救活的那天起,他就是她内心的佛,谁会去为难一尊佛呢。

    “日后郁馥不在身边了,先生记得……”郁馥深深呼了一口气才继续说:“记得时常添衣,先生身体不好也不要多喝酒,还有,琼花开的那天,望先生写封信告知郁馥。”

    夏濡握着拳低着头看不清表情,郁馥觉得这样也好,她不想看到夏濡任何的难过。

    郁馥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留恋,连回头也没有。这一夜,郁馥没有回来。

    “只怕无情种,何愁有断缘。你两人呵,把别离生死同磨炼,打破情关开真面,前因后果随缘现。觉会合寻常犹浅,偏您相逢,在这团圆宫殿?”郁馥缓缓唱着这首《长生殿》,指尖微转,唱尽杨贵妃与李隆基的爱别离求不得。

    督军手指扣打着玻璃桌面,合着这个拍子整首曲子都变得诡异。

    “夏先生来了。”这一句话让郁馥唱错了调,督军微微蹙眉,郁馥便停了下来。

    夏濡越发瘦弱了些,面色苍白,郁馥别过头强行让自己不看他,只听到夏濡咳嗽了一声,可这一声却足以牵动郁馥每一根心弦。

    “郁馥,倒杯花果茶给先生。”督军的话让郁馥必须面对一个现实,郁馥有些麻木的转过来,倒茶的手都有些颤抖。

    “再唱首戏给先生听罢。”郁馥知道怎样把眼泪憋回肚里,也知道怎么在台上更获得人喜欢,这本就是戏子最擅长的把戏,她又怎么能忘。

    她再也不用穿些朴素的衣裳了,那些小姐名媛的旗袍洋装也不再是难得的,甚至与夏濡都要称她一句——夫人。

    督军给她在租界买了栋别墅,给她佣人给她雍容华贵,可郁馥想着,如果夏濡哪天要带她走,除了她养的画眉鸟,她是什么也不想带走的。

    但也不过是想想罢了,毕竟搬进来后郁馥就再也没见过夏濡了,谈及联系,也是半年前送了封信告知她花开了,信中还有一株干枯的琼花,被她收在盒里不曾蒙了灰。

    郁馥很多个晚上都会做梦,梦到回到七年前初见夏濡的那个晚上,他递给她一个馒头,给父母双亡的她一个家,那个家里有一个牌位,上面刻着的是爱妻夏沐之墓,郁馥以前总听夏濡说那上面刻着是他最重要的人,郁馥哪天晚上梦到的就是夏濡又再刻牌位,只是这次刻的是她,夏郁馥,从夫姓的郁馥。

    郁馥的梦很圆满,她嫁给了他,是老死,可每次从梦中醒来,枕边人都从来不曾是他。

    一年冬至,夏濡被督军关进了牢里,城中风言风语,有人说夏濡是为了给亡妻报仇,又有人说夏濡暗地里跟了共产党,可谁是谁非郁馥是一点都不想知道,她只想他一生平安。

    郁馥特地跑去求督军,督军就这么掐着她的下巴恶狠狠的道:“夏濡他该死。”

    没有谁喜欢被人背叛,更何况是掌握生死大权的人。

    郁馥看着督军,就这么静静的看着,最终才缓缓问:“夏濡如果该死,那么督军呢?”

    显然他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督军曾是夏濡的学生,如今却要杀了往日恩师,不忠;督军苟且先生妻室,私定终生,不孝;私奔之日督军背信弃义,留一个柔弱女子承担骂名,不义。如此不忠不孝不义,督军更该死。”郁馥知道督军定会给她一耳光,可这脸上的疼比不上心里的疼,郁馥起身捂着唇笑语:“督军大人莫气,你若就这番简单的死了,怎对得起郁馥那早些年被督军害死的亲人?”

    “督军恨夏濡,不过是因为是他当年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妻子,也便是你的爱人。”郁馥轻揉自己红肿的侧脸眼神有些凌厉的看着督军:“只是督军你,何尝不也是递上毒药的那一个人?夏濡是有名望之人,做了他的妻子却红杏出墙,就算夏濡不去要了她的命,悠悠众口也不会让她活着。并且,你当夏濡不知这奸夫是谁么?”

    “住口!”

    “夏濡从未杀过人,杀人的都是你,你才最该死,可你怎么就不死呢。”郁馥上前用指甲划伤督军的脸,被赶进来的人控制住,督军捂着伤口的样子有些恐怖。

    郁馥终于见到夏濡了,牢里阴湿,夏濡就被人绑在铁架上,身上到处可见的都是伤痕。

    “夏先生可真是教的好。”督军盯着郁馥,而夏濡看到她时是哀恸。

    “来人,把先生放下来。”督军从腰间掏出把枪放在地面道:“先生一向忠心耿耿,怎会背叛学生,学生已查明,谋害学生的便是郁馥,先生该如何抉择,先生心里该清楚。”

    督军这招使的很好,郁馥想保夏濡一命,而他却能让夏濡这一命留得一生遗憾。

    牢门被关,只留下他们二人。已经许久许久,不曾如此了。

    “夏先生。”郁馥捡起地上的枪递给夏濡莞尔,夏濡垂着头良久才道:“杀了我。”

    郁馥摇摇头,十分平静:“从你把我送给督军那日起我就知道你会报仇,你爱她,自然就会恨他。你恨他,自然就会想杀了他,所以说,我死了以后,你却还能留在他身边,不是更好么?”

    “夏濡,如果从一开始你就不曾想牵连到我,是不会把我送过去的。”郁馥握着他的手将抢抵住自己的太阳穴又道:“既然从一开始就想好拿我当挡箭牌,就不该现在心软。”

    这次牢中静了很久,郁馥闭着眼,听到机板扣动的声音,然后。

    “然后,嘭——”女子对着自己做了一个手势,我恍惚中看到她眼中有泪,可是,一个不肯转世的灵魂,是没有眼泪的。

    “我死了?”女子捂着脸,我伸手拉开她的手一字一句说:“苏氏郁馥,死于民国十五年,这就是你的记忆,这杯茶叫往生。能让你记起生前的事。”

    “那夏濡呢。”“现在离民国十五年有九十年。”

    女子抬头痴痴而笑:“都死了,可我连一句喜欢的话都不曾告诉他。就连约好的一起看花,也不曾有过。”

    “你不愿投胎转世,便有人托我来送你一程。”我从袖中摸索着,最终掏出一块血帕。

    “苏氏郁馥,今生无缘,来生不愿。”我念着上面的字,她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写过这么几句话,我又道:“我还有一个故事,是关于——夏濡。”

    “夏先生?”女子眼角是荧光之色,我轻微咳嗽了一声,捂着唇:“要报仇的,从来不是夏濡。”

    “你胡说!”

    “那么,你在害怕什么?”我抬头仰视拍桌而起的她又道:“民国十五年枪杀案,买凶杀人那日,你身后跟着的,是夏濡。”

    我饮下面前的茶,苦入心扉:“夏濡临死的那日,我去看过他。”

    女子的手缓缓捏成一个圆,我看着她那容颜依旧的模样有些叹息:“夏濡只留了四个字。”

    “无悔是缘。”

    “无…悔……无悔是缘。”

    我终于听到她的哭声,茶香淡淡,似乎飘到了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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