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未两清 > 第九十一章 梦境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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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竺衣竭力以平淡的口吻,将最不愿提及的这段往事讲给阿娘,老人家抱着她揉搓她的肩膀,想为她驱走这噩梦般的过往。

    “我的竹子受了苦啊……娘不知道你在外头受了这么多欺负。娘真想拼了这条老命去宰了那蛇蝎丫头!”

    竺衣抓住阿娘的手,清浅一笑,“苦不苦的,都过去了。您看啊,您身体好了,我们也算苦尽甘来呀。”她嗅了嗅阿娘身上的药香,有点委屈,“但是,阿娘不要再逼我跟柸先生走了可以吗?”

    阿娘稍稍妥协,“娘可以不逼你,但听不得你贬低自己,说什么配不上他的混话。如果你配不上,人家怎么会不愿意放手。”竺衣还要说话,阿娘不给她机会,紧接着道:“是不是愧疚,我这过来人看得清。那孩子是真心待你,你实在无意,我就先不说了。”

    竺衣把头埋进阿娘怀里,闷声道:“谢谢阿娘。”

    是夜,左柸过来时,竺衣正在育蛊。听闻身后动静,她没回头,专心盯着药罐里的蛊虫。

    身后的人面上几分沧桑,出口的声音也仿佛不是他的,“我们好好谈谈。”

    竺衣割了手指,又往灌中加了几滴血,没出声。

    “竺衣,我们谈谈。”

    捣弄药罐的人不大友善地应了句,“有话请讲,我听着。”

    这语气……

    “你可以痛快在我身上撒气,但你先转过身来。”他的口吻尤其无奈。

    将药罐封了口,竺衣走过来,“您要谈什么?”

    “谈那个孩子。”男人口气清淡,认真看着她。竺衣无意识的后退一步。

    “野种么?早死了。”她同样口气平平,甚至冷漠。

    “对不住,爱我一场,却害你跌进了地狱。我不敢想象你独自面对那一切时,如何孤独无望,如何痛彻心扉直至心如死灰。乃至于,我没有资格猜测你经历那悲剧时的心境。因为无人能替你承受折磨……我犯下了大错,在我们心里生生捅了个鲜血淋漓的窟窿!可我还是期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救赎我,救赎彼此。”

    竺衣觉得他说的太绕弯子,揉了揉鼻尖,道:“我没那个心。”

    “莫怕。”

    “我怕什么?死都不怕的人,我怕什么?”

    她必然心虚,因她的惧怕大家心知肚明。

    左柸在低矮的木桌旁站着,竺衣看着忍不住发笑,“前面你站在这里不显突兀,怎么现在觉得格格不入呢。”

    家境殷富、高高在上、俊美若仙的柸先生,磊落的挺着颀长的身姿站在这清贫简陋的小木屋,实在违和。

    男人知道她的意思,苦笑着低头。可他不认为两人间有任何的差距,只道:“记得那日,我醒来,听他们说亲眼看着仇水为你收敛了骨灰,带你回了西离。就在那一刻,我为当初不放你走的愚蠢做法,无比痛恨自己!我后知后觉地想,如果我先放手了,你该不会走到那一步,哪怕你从我身边离开,总好过彻底消失……那时日,我大概是生不如死。”

    竺衣站在床边,也不坐下,也不看他。男人微侧身子,盯着窗外夜色,“属实煎熬。如今再回想,我不知自己怎么走过来的。你总是出现在梦里,给我一个笑脸,下一刻又抱头痛哭;给我一个背影,却总是转瞬即逝……抓不住碰不得。”

    听到这里,竺衣干笑,“所以我还活着,就该为你圆梦?”还不待左柸说话,她突然问道,“柸先生,宋西原的血心蛊有人为她取了吗?”

    左柸清楚她有多恨宋西原,犹豫了一瞬,他回首看她,道:“盛公子说带她去南蛮取蛊,之后的事我不知情。”

    原来他们没有在一起,竺衣有点幸灾乐祸,“如果没有取,你们又没有成婚,她会很痛苦的。那感觉,可是相思成疾,思之如狂。”说罢她还轻笑了一下。

    左柸尽收她这一时的小表情,“自他们走了,往后余生与我再无关。”他走到竺衣面前,“告诉我,你不愿接受我,是在害怕什么?还是,在自卑么?”

    他说的太直白,一语破的。慌张的人努力掩饰自己,接连摇头。

    “我承认,我曾压抑了自己对你的情意,一直到发生了错事才说出口,我坦白内心的时机不对,让你以为我仅是内疚罢了。可我是真的先对你动了情!竺衣,你莫否认它的真意。”他想抱她,被躲开了。

    听男人一声叹息,竺衣也跟着叹气,“你知道我才回来的那段日子是怎么挺过来的吗?”

    左柸没说话,她活得很辛苦,不用想也知道。不然也不会用眠杀蛊。

    竺衣走到窗前,看着闪烁的星子,双眼失神。

    “刚回来的时候,因为被踢掉了孩子,我睡不踏实。总是惊醒,方入睡,旧人便快我一步入了梦,好像每次都在等着我……”

    最初时梦到初临和夏丛,她于梦中贪恋不舍。可突然有一天出现了宋冬晨的脸,那张脸笑得诡异极了,竺衣看见她打个响指,就有个男人扑过来。

    那一刻,撕心裂肺的尖叫透过木屋远远飘散。

    竺衣腥红着眼,双手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实在驱不散脑海里的那张笑脸,她就改为用拳去锤击自己的头。

    时值寒冬,将厚衣衾被通通裹上身,还是觉得冷意在黑暗里四处钻袭。她锤得累了,亦或是有些晕了,稍缓解着入睡,能睡半刻钟,再次被梦中人笑醒……

    她不知为何宋冬晨会一直出现,驱赶不走。

    最可怕的时候,她睁开眼,看着黑黢黢的屋子,仿佛能看到宋冬晨正蹲在她的床上,朝她咧嘴笑着,那避无可避的恐惧,下一瞬就要伸到她身上的黑手,使她分不清是梦、是幻觉还是真实。

    精神恍惚到不知自己醒着还是睡着。

    迷蒙中睁眼巡视四周,直到仇水出现。他来了,她才真正“醒”过来。可她不敢说太多,只告诉仇水自己睡不好。仇水为她抓药,一天天过去,看她神色憔悴得令人心惊。

    她与仇水商量服用眠杀蛊,被仇水和阿娘否决了。

    “后来的夜里,我不敢再留在床上,屋外的雪地比漆黑的屋里看着更令人心安,我就裹着被子出门,在门前的雪地上来回走。”

    她笑看一眼身后默不作声的男人,“是疯了吧?西离的冬夜,我在外面呆着。”左柸暗中攥紧了手,没出声,脖间青筋已经鼓起。

    竺衣接着道:“冷自然是冷,我也不知道除了来回走还能做些什么。脑中无所想,只告诉自己下一步往哪里踩。结果身子太虚,一夜过后倒床不起。”

    仇水给她煮蛊药,又忙着去城里请医婆。夜里他必须回寨照顾阿娘,恳求了许久,医婆才愿意留宿在竺衣的小屋。竺衣烧得浑身难受,半睁了眼看医婆睡熟了,又爬起来裹了件后袍出了门。

    犹自在雪地上缓慢走着,嘴唇发白,眼皮难抬,她还觉得安心不少。走了不多会儿,终于“哇”地一声,吐出了所有服用的药,人随即向后倒去。

    医婆听见动静,惊醒,忙开门去看。

    竺衣不省人事,医婆连夜去古寨喊仇水,守寨的人不给传唤,她白跑一趟,只能针灸,强行唤醒竺衣。

    竺衣毫无知觉,呼吸孱弱,吓坏了那医婆。仇水一早过来时,医婆说了情况,他这才明白竺衣发烧的原因。

    好在她还是醒了,等她缓过来点,仇水用手摸着她的小脸,问她为何在夜里出门。她哭了,说她真的睡不着,不用眠杀蛊简直无法闭眼。

    挣扎了许久,仇水看着竺衣,终于说:“好,我们用蛊。”她还在哭着,闻言使劲点了点头,扎进他怀里。

    “我这里没别家人住,不然的话,以当时夜游的情景,准能把人吓个半死。”竺衣低头笑得明朗,好像讲的真是一个笑话般。

    入秋的西离还是热意不消的,所以被人自身后抱住的她不满地想扒开肩颈处的手臂。

    男人不说话,喉间滚动,呼吸急促。有温热的水滴落,融在竺衣轻透的纱衣上。

    她也不挣扎了,抚慰般地拍了拍那手臂,“所以柸先生私自扔我药,是不是过分了?”

    拥着她的人再次加重了力道,她怕窒息,乖乖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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