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俺男人 > 神枪手刘西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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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野县城东南有个大刘庄,离城七十里地。刘家祖上的老哥仨,从开封迁民过来,长支为大,大哥落脚的地方就叫大刘庄。

    到了刘西礼这辈子,大刘庄已有一百多户人家,五六百口人。爹会过得出名,家里有百十亩地,还处处省着,攒钱买地。十多口人过大年,就煮两碗扁食(注:饺子),他不叫人吃,供天爷爷、灶爷爷。他叫一家人喝扁食汤,先喝个水饱,一个人再分几个扁食。

    大刘庄以前不太平,家里地多了,打的粮食多了,老缺常来抢。爹狠狠心,卖了几口袋粮食,买了两支枪,两筐子弹,为的是看家护院。一杆长枪,叫“湖北条子”;一把短枪,叫“洋炮盒子”。

    西礼是家中老大,学过武功,**以后待见得要命,常到地里打野兔,枪法越练越好。天上小鸟飞来,他跟庄里人说要打它的头,枪响鸟落,看热闹的抢先看,小鸟的头真没了。这事一下子传开了,外边人给他起了个外号“神枪手”。从这,老缺再不敢惹他家。

    一九四〇年,八路军住到大刘庄,他们是一一五师黄河支队三团的,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多数人是河北的,都是新兵,没事就训练。大刘庄成立了民兵自卫队,西礼被区工委任命民兵自卫队队长。八路军、县区武装有行动时,常带着他当狙击手。他会气功,还跟爹学会点医术,救过八路军一个连长。

    这些八路军在大刘庄住了一个多月,时间长了,叫日本鬼子知道了。当时大刘庄归巨南县,日本人从巨野、单县、成武、金乡、嘉祥五个县,调来三千多日伪军,想像包扁食一样,把三团和县区武装包在里面,一口吃掉。

    这年阴历十月二十四,雾大,天还不明,八路军在村南场里做早操。

    哨兵报告:“日本鬼子从万福河过来了!”

    团长芦迪和政委曾子鲁,都以为是日本人的小股部队,没马上转移,光是撤到大刘庄。

    大刘庄有海子墙、海子壕、海子门,日本人用大炮往庄里打,落到大刘庄的炮弹多数没响;八路军和县区武装合力往外打,快到晌午了,还没把大刘庄打开呢。

    特务连和民兵自卫队守东寨门,就两挺歪把子机枪,有一挺还不好使。八路军的枪都是汉阳兵工厂造的,叫“汉阳造”,拉一下大栓,压一发子弹,才能打出去一枪,不好用。西礼的“湖北条子”好使,用上了。

    日本人的指挥部在李庄,李庄有人看见指挥官急疯了,脱了衣裳露出光脊梁,一阵叽哩哇啦的日语,翻译紧跟着说:“大刘庄有多大?就是一个县城,也该打开了!”他恨得用指挥刀劈了两个日本兵。还说:“打开大刘庄,杀光!烧光!鸡犬不留!”

    这个最高指挥官是个少佐,叫山崎三郎。

    这个山崎三郎不傻,他把李庄的老百姓抓来,用绳子绑上,他和日本兵夹在老百姓中间,往大刘庄奶奶庙走。奶奶庙离大刘庄东寨门四五十米,是日本人的前线指挥所。

    西礼看出来,这个日本人是个当官的。李庄这些老百姓他都认识,有个外号叫骡子的,有个叫李红修。他偷着给他们摆手,想叫他们躲开。他们让绳子绑着,躲不开,他没法打枪,急出来一身汗。

    从李庄到奶奶庙一百多米,还有四五米就到奶奶庙,山崎三郎以为没事了,他把绑着的老百姓推到一边,快走了几步想进庙。

    西礼眼疾手快开了枪,第一枪打到他腿上,他跪在地上还指挥呢;第二枪打到他的头上,山崎三郎死了。

    头头死了,日本人慌了一阵子,接着打。

    一个土寨墙围成的庄,哪经得住长时间炮轰?东寨门被打开缺口,傍黑天鬼子占了半个庄。死了头头,鬼子也害怕,摸不清庄里虚实,不敢再往西打。

    八路军和县区武装,退到庄西的几个院子里,半夜从大刘庄西北角打出去。

    打完这场仗,日伪军死了三百多人,他们把尸体拉走,堆到李庄东头,倒上汽油烧了。八路军这边开始说死了八十多个,实际死了二百多人。三团政委曾子鲁、区长程湘桂都死了。有七个河北来的亲叔伯兄弟一块当兵的,日本人把他们包围在一个院里放毒气,这哥七个全死了。

    西礼打死的少佐山崎三郎,是巨野县抗战时候打死的最大日本官。他抗日立功的事儿,刚解放的时候,上了小学国语课本。

    西礼有仨闺女,没儿子。听说区里给他送过功劳匾,不知为啥,农民会长没给他。几年后,有人在西礼家不远的阳沟里,发现了一块匾,上面的字还能认出来,写着“抗日英雄之家”。

    神枪手刘西礼。大刘庄战斗结束后,八路军一一五师首长特派摄影记者为刘西礼拍照登报。刘谓磊提供。

    生活最困难那几年,西礼想向**要个待遇,到县人事局找过,以为人事局就是管人的事,没啥结果,再不找了。

    有年夏天,大刘庄人看见福合家二十米高的大柳树杈上,趴着只大夜猫子——猫头鹰。老家人都不喜欢夜猫子,说它是丧鸟,不常见。有个口头语说:夜猫子进宅得死人;还说: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要是黑天半夜夜猫子在树上笑,这块地方不出三天就要出大事。

    有人喊:“快去叫西礼大爷,让他用枪把夜猫子打下来。”

    西礼那年六十多岁了,家里有杆土枪,眼也花了。他出门一看,树下黑压压的都是人,都等着看热闹哩。

    打完仗后,西礼就很少摸枪了,他心里没底,跟看热闹的人说:“口干了,俺回家先喝点儿水,回来再打。”

    回到家喝了几口水,稳了稳神,他再回到那棵大柳树下,支好猎枪瞄了瞄,右眼闭了几秒钟。“砰”的一声枪响,扑棱棱,夜猫子一头栽了下来。

    西礼年纪大了,他把房子和树给了队里,吃上了五保。七十多岁,还早起晚睡,天天练武。一跺脚,院子里扑通扑通响,地都动。

    有一回,侄子刘谓磊的闺女病了,咋看也不好,别人就说:“找你大爷给看看。”

    谓磊把孩子抱过去,西礼摸了摸孩子的头,在地上画了几个圈,让孩子站进去,他一跺脚,对准孩子的脑门吹了一口气,说:“好了,回去吧。”

    谓磊把孩子抱回家,孩子真好了。

    一九八九年,西礼去世,虚岁八十,算是高寿。侄子谓磊披麻戴孝,把他送到庄西北老林,入土为安。

    谓磊到县里工作以后,遇到老八路谢经晋。

    谢经晋问谓磊:“你是哪个庄的?”

    谓磊说:“昌邑南大刘庄。”

    “大刘庄有个神枪手,叫刘西礼,知道不?”

    “他是俺亲大爷。”

    “你大爷可没少为八路军出力,我还到他家去过哩,他这辈子过得咋样?”

    “俺大爷种了一辈子地,去世了。”

    “他没待遇?”

    “没有。”

    “太亏了,以前你们咋不找啊?”

    “俺大爷找过人事局,没用。”

    “那是找的地方不对。他这样立大功的人很好办,只要有三个当事人证明,就可以申请办了。最低,**也得年年给些生活补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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