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俺男人 > 清江说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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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百多年前,太爷太奶领着俩儿子逃荒,从吉林张家湾逃荒到黑龙江,在安达老虎岗北边的三合屯落脚。张家湾就是现在的吉林德惠,太爷那辈的事,我不知道,光知道太爷去世早。到了爷爷这辈,故事挺多,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们讲。

    那时候,老虎岗有三户大地主:孙猪腰子、宋家雀、林捕鸽子,都是外号。爷爷叫沈永久,能说能讲,是说客,三家地主摊了官司,都找我爷出主意,帮着打官司。他们三家有了矛盾,也找爷爷说和,不管啥事,爷爷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有一天,我大爷爷病了。三合屯有家药铺,开药铺的外号叫冯大药包子,和我家是屯亲(注:住在一个屯子里的远房亲属),论起来爷爷得管他叫老舅。药铺里有个看病先生,他给大爷爷把完脉说:“没事,吃两服药就好了。”

    抓了两服药,回家先熬上一服,大爷爷喝完难受,翻身打滚。去药铺把先生找来,他也没啥好办法。大爷爷七窍流血,不大一会儿就死了。

    爷爷主事,把大爷爷埋了,入土为安。当天晚上,他去了药铺,跟冯大药包子说:“老舅,明天咱去正雅街赶集吧。”

    那时候的正雅街就是现在的任民镇,那里有集,也有法庭。爷爷说去正雅街赶集,就是想打官司。真打起官司来,还啥老舅不老舅的,那就撕破脸了。

    第二天吃完早饭,两个人往集上走。

    冯大药包子家里人琢磨,真打官司,肯定得把药铺先生抓起来,把事整大了,谁还敢叫先生看病,谁还来这儿抓药呀?

    他们赶紧去找三户大地主,请他们派人追。四条腿的马比两条腿的人跑得快,三匹马把两个人追回来。

    三户大地主从中说和,说这事打官司老沈家肯定赢,人已经死了,还是多赔些钱吧。用现在的话说,叫私了,这事算是完了。

    爷爷是孝子,哪次赶集都给太奶买回来几样好吃的,太奶经常偷着给小孩子吃。

    这天回来,太奶还要偷着给小孩子点吃的,爷爷说:“你别给他们了,他们吃东西在后边哩。有我在,能给你买好吃的。等我死了,你就该遭罪了。”

    太奶不愿意了,把爷爷臭骂一顿。

    没想到,第二年爷爷就出事了。

    第二年夏天,爷爷抱着大姑领着我爸到大坑里洗澡,刚洗完澡出了水坑,来了个卖货郎,货郎挑子里有吃的用的。

    爷爷说:“我想给你俩买点吃的,我没带钱。”

    我爸说:“我去拿钱,我知道钱在炕席底下哩。”

    爷爷说:“你别动,我自己回家拿。”

    爷爷拿了钱,刚走到院里就口吐白沫,倒下死了。

    那年,爷爷奶奶都三十多岁,大爷十四,我爸八岁,大姑两岁,二姑还没生。

    爷爷死了,日子就难了。大爷去给人家当长工,我爸给人家放猪。大爷扛活的人家姓杨,外号杨大倔子。

    十六岁那年春天,大爷趟地,马不老实,东北这儿说“马闹套子”,把地趟歪了。

    杨大倔子一看地没趟好,用刮犁杖的板子打大爷,把大爷的腰骨打坏了。

    那地方离家远,家里不知道这事。

    等杨大倔子来车接奶奶,大爷已经不行了,躺在伙房炕上,瘦得皮包骨。

    奶奶让杨大倔子家用车把人送回来,到家没几天,大爷死了。奶奶没去杨家找,杨家一分钱也没给。以前,奶奶的妈给杨家当佣人,后来当填房,还有亲戚这层。

    头一年爷爷去世,第二年太奶没了,第三年大爷又没了,三年死了三口,小脚奶奶沈杨氏剩下俩闺女一个儿子,经常有上顿没下顿。

    我爸十岁那年,不放猪了,放夜马。白天这些马干了一天活儿,晚上我爸把马群赶到草原上,一待就是一夜。蚊子咬是小事,听说草原上有狼,还有鬼。他害怕,经常一夜一夜地趴在马背上,不敢下马。

    越是害怕,越是看见东西。有天晚上,他看见苞米地头有个又高又大的黑影,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扭头不敢再看,哆嗦了一夜。第二天去看,那是一棵一人多高的线麻。

    老虎岗有个金粉坊,是胡子的据点,大当家的叫宝山。庄稼起身的时候,晚上下了一场大雨,那天晚上胡子被围剿。那年我爸十多岁了,早晨起来闻到血腥味,出门再看,人的脚脖子拴在马的脚脖子上,一匹马拉着一个死人往碱沟去。收拾秋的时候,庄稼地里还有尸体,可能是受伤的胡子没跑掉,都烂了。

    土改的时候,我家最穷,分了不少粮食、衣服、棉被、地和一匹马。奶奶不敢要马,知道是谁家的,怕地主翻天,剩下的东西都要了。从那以后,日子一年比一年好,两个姑嫁人了,我爸也结婚了。

    奶奶省心了,拿起剪子,剪啥像啥。那时候没有黑纸,奶奶买一张白纸,用锅底灰染黑,用黑纸剪“龙凤呈祥”,剪“二龙戏珠”,剪各种各样的花鸟鱼虫。墙上糊的是报纸,奶奶把这些东西都贴墙上。最好看的是“二龙戏珠”,奶奶把龙鳞剪透,后边贴上烟卷盒里的锡纸,锡纸透过来,龙鳞好像闪光哩。

    我们这辈九个孩子,我排行老三,家里人都管我叫“外交部长”,大事小情都是我跑。我们都是奶奶帮着抱大的。六十年代实行无证件落户,我家落户到安达县里,我们哥们软的不欺硬的不怕。“*****”的时候,大哥二哥要找杨大倔子家算账,给大爷报仇。

    奶奶说:“不行,剥削咱的人死了,人家下一代没剥削咱,你找谁报仇呀?拉倒吧。”

    奶奶活到八十年代,去世的时候七十二岁。大哥花四百多块钱买了一台黑白电视,为的就是让奶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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