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凡王们的浩歌 > 十五 羽夙翾飞:王族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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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红雕花木窗格、薄纱翠幔之内,李霓端坐在梳妆案前。

    高悬的琉璃灯散发着异彩,案旁的鎏金铜凤烛台上,烛火明亮鲜艳,案上的菱花凤凰铜镜里,映着一张稚嫩而又清秀俏丽的脸庞,这脸庞在烛光的映照下,显出比白天红润许多的色泽。可也是这脸庞,始终淡漠得没有多余的表情,显得与她的年纪并不相符。

    许久以来,李霓心里的悲伤是挥之不去的。幼小的她怎么也不能理解人们为何要不停杀伐、争斗,乃至让人失去至亲都在所不惜。那些战死的军士难道不也是谁的儿子或者父亲吗?

    不管过了多久,每每想到自己可怜的父母尤其是最疼爱她的美丽的母亲已永远离她而去,她便心中悲戚,眼泪忍不住地在眼中打起转。每次她便垂下头转过身,用力地不让泪水流下来,她不想因此影响煜儿、王叔和璆鸣他们,如果实在忍不住,她便尽快找一个角落,独自一人蹲下来环抱自己,像一头受伤的小兽舔舐自己的伤口一般,哭泣个彻底。

    肤色略深而容颜娇美、身姿曼妙的璆鸣在她身后为她解下发髻,轻柔地梳理着她的一头已快及腰际的乌亮秀发。璆鸣自她出生不久便贴身照顾着她。璆鸣同普通的侍女不同,看得懂她的心思,理解她的想法,她想疯会陪她疯,想一个人悲伤就从不会打扰她。李霓从来视她如同姐姐。

    一应随侍和用具都是王族最尊,但这显然并不随两人的心意,此刻的清静,也是好不容易支走了众多淳越的女侍。

    “璆鸣。”李霓轻轻唤道。

    “哎,公主。”璆鸣边梳发边柔声应着。

    李霓听了顿了顿,失落地说:“我是皇帝的姐姐,现在大家都叫我长公主了。”

    “长公主不也是公主,”璆鸣不以为然地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公主殿下,我啊,就爱这样叫你。”

    李霓的表情略松了松,继续说:“今日朝堂上说的月休,就是你的家乡吧?”

    “是的,那是我家乡。”

    “你想家吗?”

    璆鸣顿了顿,淡然地说:“不想。”

    “可是你的父母都在那里,你在那里长大。”李霓追问。

    “自从曜王殿下在淳越救了我,把我带到帝俊,我原来的家就与我无关了,我的家在帝俊。”

    “可现在,帝俊的家已经没了。”李霓说到这,更觉得失落迷惘与心惧了。

    “你们在哪里,我的家就在哪里。”

    李霓听了,又轻叹了口气说:“你随着我们,可是我们又该以哪里为安呢?”

    璆鸣说:“公主啊,你放心,曜王他一定会收复上都的。”

    “真的吗?今天他们争成这样,还要把煜儿留在这里,我的心里到现在还难受不安呢。”

    “不,公主,不必担心。璆鸣相信曜王。”璆鸣坚定地看着铜镜里李霓的眼睛。

    璆鸣总是对的。李霓这才稍安,又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璆鸣,和我说说你的家乡吧。”

    “月休?”

    “嗯,那里一定有你很多回忆吧?”

    “恐怕只是些不堪的回忆。”

    “怎么会呢?”

    “是的,公主,没什么值得说的。”

    “不嘛,你说来听听。”李霓很想听人说一说家。

    “唉,我的公主啊,月休之地只有穷山恶水,人们只能在山野里贫困度日,哪有什么好的。”

    李霓却在铜镜里定定望着璆鸣。

    璆鸣只好继续说:“那里有凶恶的野兽时常袭击我们,也有贪婪的土司统治着我们。那里的人们生来贫贱,代代为奴。他们在属于淳越贵族和当地土司的土地上日夜劳作艰辛度日,因为交不起赋税还有亲人的医费,不得不把子女或者自己变卖为奴,在月休和其它诸地的集市上被买卖,连许多买卖奴仆的商人都发了家。公主啊,月休太可悲,真的没什么好讲的。”

    李霓却侧过身拉住璆鸣的手,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拉她坐了下来,“我还想听,你再说说吧。”

    璆鸣正坐在她身边,有些无奈地继续说:“月休人早已习惯了逆来顺受。有钱人家都喜欢年轻的月休奴仆,因为勤快肯干也耐打骂,男孩干体力活一个可以顶上其他三个,女孩会做的事情多,体格也好,干起活来可粗可细,还大多长得有点姿色,被主人拿来欺凌,或者直接卖去青楼也值钱。可他们老了或者得了病,做不了许多事,下场就很凄惨了。能够回到月休亲人的身旁是最好结果,可他们出来以后颠沛流离,家中也变迁难料,有多少人有亲人可找。念点旧情的主子把他们扔到牛棚马圈,当牲畜一样喂养,心狠的就把他们扔到街上或者荒野,自己等死……”

    李霓想起白天殿上大臣说的话,叹气说:“便难怪月休要闹事……可学士们说,月休是月亮升起和落下的地方,是吟游诗人梦寐以求的去处,难道就不对吗?”

    璆鸣看着她笑笑说:“在我们看来,那都是置身事外的贵族老爷们,到月休见了山川河谷,尝了山珍美酒,也在青楼度了'良宵'以后,发发雅兴罢了。”

    她说着又渐渐凝起了脸上笑意,“他们不懂月休。那里是月亮升起和落下的地方,也是月亮神居住和庇佑的地方。那里有险峻的山川,湍急的江流。山上是鸟兽栖息的丛林,白天常常烟雾袅绕,只有到了晚上,升起的月光拨开云雾,透过枝叶抚照林中万物。山下是宽阔的江河,白天穿流而过,到了晚上,才放缓了水流,在月光的映照下,鱼儿纷纷浮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河龟爬上岸边。

    山脚下、江河边的月休人,就世代在月亮神的恩泽下繁衍生息,过着山野生活。他们在向阳的山脚下搭建木屋,在缓坡上开垦田地,女人们看家种地,男人们便结队去江里打鱼,去林中狩猎。男人们一出去就是几天,过了几日的清晨,他们唱着调回家来,说明这一次收获丰盛。村庄里的孩子们成群结队欢呼着跑出去,蹦蹦跳跳地领着自家阿爹回家来。”

    璆鸣说着,脸上的表情渐渐柔和起来,她抬起头,眼神里流露鲜有温情,“孩子们远远地大声喊着,'阿妈,阿妈',把女人们从家里喊出来,各自把自己的男人接回家。那一天晚上,在月光的抚照下,全村的人聚在一起,点燃篝火,倒上土酒,欢歌笑语,畅享猎物,祭祀月亮神,感谢她的恩惠,那也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了……”

    李霓不禁听得入神,感叹说:“这可真好啊。”

    “但就这样简单平静的生活,离月休人却越来越远了……”

    “是因为淳越吗?”

    “淳越的贵族固然不管月休人的死活,也是月休苦难的源头之一,但历代的淳越王明白,一个平稳的月休是淳越繁盛的保障呢,所以他们还是想要维持月休平稳的局面的。带给月休人更多的恐惧,家破人亡和流离失所的,还有原因。”

    “那是什么呢?”李霓追问着。

    “是鬼魅异兽。”

    李霓立即想起了在龙山的遭遇,惊讶又害怕地问:“古书里说的早在蛮荒时代,肆虐大地嗜杀生灵的鬼魅和异兽吗?在龙山差点杀死我们的那些!”

    “我其实并不清楚,公主,”璆鸣面露疑惑轻摇了摇头,“但月休的人们都这样说。”

    “可那不只是先古的传说吗?”李霓难抑好奇地提高了嗓音。自那日诡异的遭遇后她满腹狐疑,她到现在还能真切感受到那个东西如爪的枯手掐住她的脖子的疼痛和挤迫,她将獠牙刺入它的后背时几乎丧失了意志,而后它凭空消失了。他们屡次讲给王叔和璆鸣听,他们总担心地劝说已经过去了不要再多想,可她如何忘得了,到现在暗自思拊实在害怕时她都会找出来牢牢捏住那根龙齿。今日璆鸣竟然提及了,她更想要问明白,“如今我知道是真的,可是传说里记载,那些鬼魅和异兽,早就由天神带领着诸神,还有各地瑞兽与先民将他们打败了,天神扫除了这些祸患以后,才划分了九地,遴选了智者代其统领,确保诸地子民安居乐业。文经阁里,大学士教我们的先古的传说就是这样写的啊。”

    璆鸣依然摇头说,“我并不清楚书上是怎样记载这些先古的传说的。我只知道越来越多的男人们在出门狩猎途中再没有回来,越来越多的村庄被恐怖的野兽和似人非人的怪物袭击,许多女人和小孩被抓走,找到时只剩残破的骨头,甚至有的整个村庄的人畜一夜之间被屠杀吞食。但没有人能说得清楚那些究竟是什么,因为能看得清的人一定会死。公主,你和吾皇说遇见了那些怪物,我并不觉得奇怪,我不说是担心你忘不了这惊吓。而月休已然被梦魇笼罩,星月黯淡,怕是就连月亮神也无法再庇佑我们了……”

    “可这些我从没有听谁说过……难道没有人管吗?”

    “王侯们高高在上,忙于权位争斗,贵族和土司们只管牟取自己的利益,没人会在乎山野人们的死活。出了事,衙门也不愿浪费力气去查,派人草草查探一下,衙役当然不愿以身犯险,就随意编个普通的野兽祸害的事由。而这样的事当然难以上报到政事堂和朝堂之上,即使好不容易到了王侯和高官的手里,也没有人会在意的,至多是一句要求查办的简单批文。”

    “可是月休之地的鬼魅怎么又到了龙山的脚下?”

    “这……”璆鸣摇了摇头叹气道,“我更加不知了……”

    “可这如何是好!”李霓担忧地轻声叫起来,“我明日就要去跟王叔说……可是璆鸣,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贵族们不知道这样的事?”

    烛光下,李霓见璆鸣轻轻笑了笑说:“公主,因为他们不是月休人。他们或许听闻,但他们生存在这九地纷争内,无暇顾及,只有在日月山河间的山野里,看到的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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