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凡王们的浩歌 > 十六 南宫鸣: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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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梳理完了头发,李霓又唤了一声:“璆鸣。”

    “哎,公主。”璆鸣照旧应道。

    “你适才说,相信王叔一定能收复上都,带我们回家,对吗?”

    “嗯,我相信他能做到,公主,他是骄阳。”

    李霓认真地点了点头。“璆鸣,你很喜欢王叔吗?”

    璆鸣愣了一下,随之释然地轻轻一笑,脸色却泛了红,说:“我们都很喜欢他,不是吗?”

    “你每次看他,就像我的父皇看母后。”

    璆鸣心里一颤,装作整理物品,没有接话,尔后才尽量平静地说:“公主啊,人们因为曜王昂藏七尺和口口相传他的英勇而信他,仰慕他,而我在你这个年纪遇见了他,他救了我,给了我重生,从那以后,我的命都是他的,虽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蛮夷女子的命。”

    李霓听了,忽然有些动容,她听璆鸣仔细地讲过她与王叔之间的故事,现在听璆鸣这样说,许是觉得感动,又许是实在想要人跟她多说说话,便又拉着璆鸣坐下,央求她再讲讲他们的过往。

    璆鸣拗不过她,缓缓讲起那段刻入她生命和灵魂的过往。

    她第一次见他,就在李霓这样的年纪,那时的他也只才十五岁,舞勺之年,那时她还没有现在这个名字。

    她的父母迫于一家人的饥贫和她弟弟重病的医费,不得以将她卖给了有钱人家做奴仆。买家却是个骗人的恶棍,专门从奴隶市场物色颇有姿色的月休女孩,低价收买再高价转卖给淳越的青楼逼为雏妓,以满足一些贵族和土官的变态欲望。

    她被关押着饿了多日,但任凭老鸨和打手威逼利诱也不肯从,随后他们丧心病狂地在她虚弱的状态下,捆绑着她去接客。她经历了人生再也难以消除的伤害,那是最残酷的苦难。她哀求,挣扎,嘶叫,却堕入地狱般绝望。

    她被捆绑着时看到嫖客携着刀刃,此后她假意屈从,在第二次迎客时抓住机会,学着村庄里人们捕杀牲畜那样割断嫖客的喉咙,奔逃了出来。

    她被许多人追捕,她拼命地迈着还显稚嫩的双腿逃跑,她想如果不能逃脱,就一定要结束自己。

    她向路人呼救,却没有人帮助她这个月休人,最终她被穷凶极恶的打手围堵起来。

    她毫不屈服地望着他们,自知不能逃脱,举起手中匕首划向自己的颈部,手却被瞬间抓住,难以动弹。

    她回头,看到一个气宇不凡双眸猩红的翩翩少年。

    后来他对她说,那是他第一次来淳越,随着他的哥哥皇储李曦来迎娶郡主羽夙瑾瑶。他在闲时一个人身着素服在城里看看风俗人情,见到这样一个肤色偏深健康俏丽的女孩被十数个恶汉围住,却丝毫没有惊慌,以不甘屈服的眼神和决绝的表情自尽。

    “她杀了人,我们自会处置!还请公子哥不要多管了!”打手们注意到了他的红眸和气度,不敢轻举妄动。

    “杀了人,自然由官府处置,我随你们把她带去官府吧。”

    “不行!奴隶杀人犯事,自有主人处置,还找官府做什么!”

    可他盯着他们,寸步不让。打手们见他还只是个少年且一身素服,便围拢上来想要制服他们。

    他迅猛地出手,电光石火间有人惨叫着倒地。打手们急了眼,携着凶器不顾一切地耍起狠来。

    璆鸣站在原地,毫发无损,几乎看不清楚怎么回事,适才气焰嚣张的十数个恶汉已纷纷倒在地上嗷嗷惨叫。他未动兵刃,已算是留他们一命。

    他带着她去了官府,报上皇子名号,那司官毕恭毕敬微微发颤。

    奴隶杀了人自由主人处置,只是淳越权势者的私规,有这个帝俊皇子在,自然一切按国律,强暴幼女、逼良为娼,是罪不可恕,而自卫杀人,按律无罪。

    他带着她进了富丽堂皇的琉璃宫,令人好生安顿。他给她两个选择:回她的父母身边,保他们无虞,留在琉璃宫内成为宫女,衣食无忧,到老还乡。

    “请殿下带我走。”她恳请道,她在他身上看到她唯一的光明所在。

    “那样你或许再回不了此地。”

    “我不会后悔。”

    他看着她,终于对她点了点头。

    这只是他第一次救她,第一次给她新生。

    当她跟随他来到上都不久,却莫名地重病,滴水不进奄奄一息。太医说这是气血亏损,又长途奔波,水土不服,恐时日不多。

    他看着虚弱不堪的她,心中再次恻隐,他说她生在山林,索性带她进到自己常一个人修练的层峦叠嶂的璟山山脉,宿于洞穴,渴饮山泉,饥食野果。她竟活了下来,渐渐恢复。

    他给她一把玄铁匕首,在山林悬崖上教她身手,强她体魄。她天生机敏灵动,一学便上手,两个人欢声笑语,仿佛世外之人地过了一段时光,那也是她此生最快乐温暖的时光。

    “从此以后,你做我的妹妹,名字叫璆鸣吧。”他的微笑犹如暖阳,“玉石之鸣。”

    她虽然来到帝俊不久,却已经懂了一些:“这是贵族用的名字,我不配。”

    “不,你配,况且这是我给你的名字。”他看着她说。

    璆鸣心中虽有爱慕之情,但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望什么,只早已将自己的生命视为李曜所有。

    她长成亭亭玉立的及笄少女,他已是高大雄壮的舞象之年。他向来把她当作妹妹,况且这样一个女孩再跟着他出入军帐也多有不便,他想许她一个好人家。璆鸣知道他能体会到她的心意,不想耽误她,她应当高兴地接受,但却难以伪装自己。

    那时她听说皇帝膝下的儿女,需要细心可靠又习武的贴身侍女,璆鸣急忙征询了他的意见,终于他同意向皇帝推荐了她。

    从此后她很少见他了,但她已很满足,这样她至少还能离他不远,并且可以为他守得余生。

    但骄阳之称并不是璆鸣一个人臆想而来,那出自先皇李曦之口,有诸地封王和上都子民的见证。

    那一年,诸王朝觐,上都仿佛过一个隆重的节日。登基不久的皇帝李曦为彰显龙骧军军力,开展了一场盛大的校场阅军,请诸王共同观摩并向子民开放。校阅之后,为联谊诸地增助兴致,将征办一场九地武士的比试。虽说是联谊助兴,但诸地权势却大多不甘示弱,铆足了劲选拔出各自顶尖的武士,一争荣耀。

    高台之上,李曦高坐于正位,皇后羽夙瑾瑶婉婉坐于一旁,此次随淳越王来到上都的郡主羽夙翾飞被她特召至身旁同坐,两个姐妹亲昵地说着许多话。

    在皇帝的左侧,坐着体弱的淳越王羽夙翊和王妃李昀,淳越时下的中书令南宫承宇侍立后方。另侧坐着皇帝的叔父、淳越王妃的父亲亲王李烈,还有就是皇帝的胞弟、亲王李曜。其余诸地的封王都广王李坤、昆吾王李攫、扶桑王长风決、冰夷王北冥冽各领眷属列坐于两旁。除了西方的天穆王玄嚣一心向教照例缺席,九地封王已悉数到场。

    她有幸侍立在李曜的身后。

    而最侧坐着的一统北方蛮芜之地各部族成为可汗的赤丹酋长耶律突于,虽然至今臣事于晟朝,却纵容军队滋扰蛮地与帝俊、昆吾的交界州县和草原,烧杀掳掠,时有生事。他与那几个长相蛮壮的亲从,面色桀骜,呼号叱骂,此次虽同样列坐于诸王,却显得那么不协调。

    万数上都子民由卫军区隔着立满周边布设的看台。

    皇帝李曦慢慢地站起身,亲自举起令旗,战鼓齐擂,军士齐呼,比武开始。

    李曜曾一一向她讲过。都广是偏隅西南险关之内的富庶地,封王为李氏宗室中高祖兄长的一支,世袭至此的都广王李坤承袭心怀仁义的祖训,爱好礼教德扶,将他的戍卫营改号德武营,建成了一个广纳九地武士、崇尚武道的一方强军。此处的武士不仅精研各路武术武艺高超,也宣扬忠勇义礼尊主重道。

    都广武士身着黑漆山文甲,头戴凤翅兜鍪,一手执象征都广王族的角犀旗帜,一手执比武用的未开刃的陌刀,威武地走进比武场。

    与之对擂的昆吾武士同样戴凤翅兜鍪,身着棕漆山文甲,手执猛虎旗。昆吾之地的封王李攫同为李氏宗室的一支,那里处西北虎狼之地,属地南方有山林,北方为草原和戈壁,属民多夷族,风俗自然强悍不羁。

    两相施礼后即开始激战,一方强攻劲取、不留余地,一方矫健从容、游刃有余,刀光交错间,观众不禁连连呼叹。

    交斗几十回合后,昆吾武士仍连连嘶吼猛击,却也逐渐乱了章法,急于求成但显出漏洞,一直沉默应战的都广武士假意不支而退,诱敌深入,等待对方弱点全然暴露时,一个回身拍刀,击中对手头部,又瞬间反手一拍,再中项部,竟将硕壮身型的对手拍倒在地。两处要害,如果是实战,昆吾武士早已身首异处了。

    “好!”看台上的都广王李坤起身鼓掌,一脸自豪的神色,他身旁的王妃萧氏妩媚地笑着。

    “我德武营的卫殷实在是九地一等一的高手!”都广王翘起拇指,说话间还侧目看了看一旁的昆吾王李攫,昆吾王却喝着闷酒,显得心不在焉,倒是笔直站在他身后的一个高俊侍卫牵嘴轻笑了一下。

    胜负明了,军士齐呼。败者踉跄地起身,躬身施礼认输,胜者拱手回礼谢让。

    而后,帝俊的玄金甲武士和扶桑的银甲武士、淳越的控鹤武士和冰夷的雪武士纷纷呈上叫人屏气凝神又不由惊叹的较量,比武场上的气氛一次又一次被推向了高潮。

    接着是蛮芜之地一时崛起而受封的赤丹族的鬼面武士与月休擅长遁避闪击的隐客间的比试。

    月休人在野兽遍布的山林中也可疾走如飞,机敏地捕杀猎物,他们天赋异禀,而其中经受严酷训练的佼佼者往往为权势者收到帐下,专为其暗杀突袭,称为隐客,成为权贵军要即迫切需要又憎蔑防备的杀手。

    月休的隐客出手间手中匕首果然变化莫测,又处处生花,人们不禁为之连连惊叹,料定赤丹那个魁梧的武士会和昆吾武士一样,被以小击大败下阵来。可只是数十回合后,人们便领略到了赤丹之所以能统领蛮芜诸部的武略了。只见那戴着狰狞鬼面的赤丹武士赤手空拳,面对敏捷的攻击,总能提前预见,见招拆招,而其由守转攻时,又招招精准狠辣。很快,月休刺客被抓住机会的赤丹武士连续猛攻,击倒在地上。那赤丹武士打红了眼,竟不管对手已然倒地不起,嘶吼着抓起已无力反击的对手,高举过头顶,随后狠狠砸向地面。全场一片哗然,伤者蜷曲着匍在地上一动不动。

    赤丹人兴奋地将对手踩在脚下,高举双手示威着。

    适才获胜的都广卫殷看不下去,进到比武场内,向赤丹武士拱手之后,亮出陌刀。上都的民众一齐为其高呼。

    那赤丹武士见了,放开了刚才的对手,随即也不紧不慢抽出了弯曲马刀,虽罩着鬼面,但看得出动作从容傲慢,刚一交手,便能感到他气势汹汹,刀术非凡。几十回合后,卫殷竟渐渐不支,那赤丹武士赫然呼喝一声,已一刀击中他兜鍪,又一拳砸中胸部,他口吐一记鲜血,半跪在地也败下阵来。

    比武场与看台上一片叹息。

    “唉!”都广王也不由地失望叹气。列王纷纷将目光转向高台上留给赤丹族酋长耶律突于的位置,但发现那里的座位空着,惟站着几个欢呼的赤丹武士。

    淳越控鹤军的武士也被迅速地打败。

    全场哑然,想不到一场九地顶尖武士的较量,竟被人们认为的啖肉饮血、野蛮耍狠的北地夷族所折服。

    赤丹武士站在比武场中央,慢慢地摘下面具,人们发现那竟然就是赤丹酋长耶律突于。

    他傲慢地面向高台,面向皇帝和诸王,几乎咆哮地喊道:“你们,九地的帝王们,难道这就是你们引以为傲的武士?难道这就是你们号称护佑九地子民的武力?你们中,有没有一个人,胆敢像我一样站出来!”

    列王或面面相觑,或垂目不语。皇帝李曦也不免尴尬失望,看了看周旁,一时无语应对。

    璆鸣身前的座位已经空了。

    哗然的比武场上忽然静了下来。

    耶律突于回过头,一个身着玄金龙首明光铠的英武武士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半深严一半耀眼。皇帝探身观望,满面期望的神色。

    场上的野蛮人却鄙夷地笑了。

    他握起刀向帝俊武士猛然冲杀而去。

    这是一场所有人未曾见过的比武,没有嘶号,全场只听得见不及细辩的持续不断的刀与刀的碰鸣,两个人影一时错开,但又立时纠缠在一处,看不清招式,辨不出人影,所有的人屏气凝神,硕大的比武场仿佛只剩下两个缠斗的身影。

    璆鸣几乎忘记呼吸,双手紧攥着出了汗,没有意识到究竟过了多久,那两个身影倏然分开,背身分立。人们定睛看去,玄金武士的陌刀已断,只剩下一截握在他的手里,人们正要叹息还是蛮族赢了时,眼尖的人率先呼喊起来,璆鸣转眼细看,那另一截未开刃的刀竟牢牢嵌进耶律突于的胸甲里了!

    那耶律突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甲,面无表情地扔了手上已布满缺口的刀,头也不回地走了。玄金武士摘下兜鍪,那是十八岁的亲王李曜,在那一刻他仿佛散发出明日一样耀眼的光芒。

    欢呼,从城民到帝王。欢呼,璆鸣在众人中欢欣雀跃。军士们震天齐呼,这是他们梦寐的统帅,带他们百战而胜的统帅。

    李曦激动地站起了身,望着他的手足。所有人站起了身。

    “他是骄阳,”他高声对众人说,“李氏的骄阳,复兴我王朝的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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