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凡王们的浩歌 > 二十 金天霓: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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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北征前的一场家宴。

    所谓家宴,只是几个孤儿寡母罢了,羽夙翾飞这样想着。

    飞天髻上插着凤钗,一袭抹胸绯红金丝凤章的华丽襦裙,丰满的胸前雪白如脂,面若桃花,眼似水杏,丹唇柳眉。她精致姣丽的脸上始终牵着温柔从容的笑意,让所见之人无不觉得惊艳,又识得这是一个敏锐精练的女子。

    李曜与她对面而坐,卸了戎装,一身玄金翔龙袍衫,此刻没了武将的生硬,那样风雅倜傥。她的视线几次落到他身上,他心事满满,饮着酒,却一次也没有看她。

    羽夙翾飞依然牵着嘴角笑着,没有哪个男子能忽视她的存在的。

    殿内烛火通明、金红相映、光耀辉煌,穿着各色精致绮丽的丝绸裙衫的宫人们仿佛朝凤的百鸟俯身举案、疾步进出,被称为“南境琼浆”的由淳越奇花与朝露同酿的美酒在殿内散发着独特醇香。

    她的母妃在阶上的檀木凤案前,不时地指责着中书令南宫鸣的忤逆行径。

    她仍抿着嘴,微微扬着嘴角。她的父王和母妃曾在淳越散发过耀眼的光芒,可如今一个早早归西,一个成为喋喋不休的老妪。他们一生犯下两个最大的错误,他们让大女儿对于幸福的向往成为泡影,他们也不愿接受二女儿对于凤族荣耀的追求。

    她的姐姐羽夙瑾瑶度过了十数年苦闷的时光后,死在无能的皇帝身旁。羽夙翾飞自己则仍被权位的桎梏制约着人生的轨迹难以涅盘。

    南宫鸣,曾经在她的父王和母妃眼里是那样微不足道,他们轻蔑他、杖责他、关押他,他们将他最爱的硬生生拱手送人,那么他如何不恨他们?

    羽夙翾飞到今天还能想起,她充当信使为她的姐姐和南宫鸣间递送信笺的往事,她记得他们脸上洋溢的表情。这样的表情,羽夙翾飞却并不在意,所以在瑾瑶告诉他们的父母已心有所爱的时候,在瑾瑶不愿放弃而南宫鸣险些被杀的时候,乃至在见到了那平庸的皇帝本人之后,她不止一次地以骄傲的姿态告诉他们,为什么不能是她来承继氏族的荣光?她的容颜完全可与她的姐姐媲美,甚至她比她的姐姐更坚定、更聪敏,所以为什么从来都不能是她?即使是她的姐姐不愿意,为什么还不能是她?

    可每一次,她换来的都是毫不在意的回绝与轻视。一切都要自己取得,南宫鸣就做得很好。

    小皇帝李煜不时地注视她,她知道她让这小孩想起了他母亲。她笑起来,对一旁低落垂首的李霓说:“长公主,我们一起抚一曲帝俊的歌谣,为吾皇和曜王祝福吧?”

    宫人搬来长长的散发着古檀木香味的七弦琴。

    她揽着李霓与她并排坐下,两人纤纤玉手抚在琴上,手指轻盈拨动,音律跃然而出,清灵的歌声也随之婉转而来。

    “中原神木,日出耀兮,月出皎兮,帝出俊兮,是我家乡。青青璟山,潺潺流水,有吾君子,如琢如磨,有吾美人,清扬婉兮。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虽不能至,我心往之……”

    一曲毕了,余音绕梁,案前的众人皆眼中晶莹,仿若回到心中的帝俊。她笑着,看到李曜红色瞳仁中的光芒落在她的身上。

    家宴结束后,众人各自行礼退出。

    羽夙翾飞遣走侍女,一人在琉璃宫里缓步行着,她抬起头看了看夜空。当空一轮白色缺月,四处漫天繁星如沙。星辰汇聚成河海,如果只是其中一颗,该是多么卑微。

    一道黑影站定在她身后,黑色斗篷下隐藏着空洞的脸。

    “璎璃已被长风氏挟了去。”空洞处传出幽幽的低音。

    “知道了。”羽夙翾飞头也不回地淡然回道。黑影旋即消失。

    皎洁的月光散在她鲜艳金丝的华服上,她乘着月光骄傲地行走,身姿卓然。

    琉璃宫的一处,书房内灯火通透。

    李曜已坐在案前执笔而书。书毕,他放下笔,叫来随从交以书笺。

    随从领命走出来以后,门外侍卫又进去通报,未等侍卫回完话,羽夙翾飞已自行轻盈步入。

    她走上前去,李曜已起身迎她,她搭手屈膝含笑顾盼间轻柔地一句“曜王万福”。

    李曜谦谦拱手回礼。

    “曜王此刻仍在处理公务,为国操劳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羽夙翾飞近他一步,美目轻巧一盼,体贴地说道。她的锦缎裹胸下丰满的酥胸半露,肌若凝脂,身上幽香在两人间微微荡漾。

    李曜平静地说:“时局如此,曜只有万分惭疚,哪里能谈操劳。不知郡主这时候来,是为……”

    “家宴虽然刚结束,可翾飞心里始终难安,所以冒昧来找曜王。曜王可知道,淳越如今岌岌可危?”

    李曜叹了口气如实说:“佞臣当道,老幼二主势单力孤……”

    “母妃如今年迈,虽有心而力不足,还请曜王救我们。”羽夙翾飞抬头望向李曜,眼里湿润,透出了盈盈光泽。

    李曜诚然说:“我们两族本是同根,如今同样面对困境,曜当然视为己任。可恨銮河一战我龙骧军一败涂地,所以只得请郡主多加忍耐,待曜与太王太妃从长计议,他日定让我们两族重归巅峰。”

    “曜王这么说,翾飞就安心了。敢问曜王是如何打算?”

    李曜抬手示意,请她在榻上与他面对而坐。他说:“我与太王太妃商议,现在在我们面前的选择很有限。”

    “母亲并没有跟我详说,她觉得我对此难有助益,曜王可否赐教?”她老人家只责她不忠不齿,还叫她杀了南宫鸣。她一向是错的。

    面对这凤族女子李曜并不顾忌,“虽然淳越兵权如今旁落到南宫家,但南宫毕竟只是淳越的一介辅臣,南宫鸣羽翼未丰,他清楚九地分裂动荡对他没有好处,想要撼动九地少不了皇帝和淳越王的号令,所以必然是要出战收复帝俊,以挟皇权而令天下的。我当首借淳越兵力,让吾皇重返上都,帝俊是我族自古根源之地,全力招募之下兵马自会源源而来,再假以操练,重振旗鼓,而后再与太王太妃共同削弱南宫,壮大羽夙一族,两族合盟,对九地分而治之,应可保我朝平昌。只是,”李曜说着轻叹了口气,“这一路,坎坷异常,也不知又要多少生灵毁于战乱了。”

    “曜王心系子民令翾飞触动,”羽夙翾飞说着略停了停,继而愈加柔情地说道,“只是这一路,曜王必然走得辛苦,翾飞虽然不忍,但也惟有仰仗曜王。不知曜王可否有需要翾飞做的事情?”

    “郡主是金枝玉叶,曜不敢有劳郡主……”

    “翾飞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攸关处却没有一丝助益……”

    “郡主不要多虑……”

    “曜王,”羽夙翾飞说着站起了身,往前挪了两步,近到李曜面前坐下,她的幽香扑鼻,柔媚无限的红色眼眸望向李曜,“曜王可知,如果不是战事纷乱,翾飞和曜王早已双宿双飞?”

    李曜坦然,仍目不斜视地说:“按先皇旨意,我与郡主确有婚约。只是,时局维艰,曜身属战场,早已没了自己,不敢妄想与郡主儿女情长,况且如今生死只能由命,也怕耽误了郡主……”

    “曜王,”羽夙翾飞伸手遮了李曜的口不再让他说下去,她身体略略向前,芳香流溢,秀美脸颊只在他眼前咫尺,“当年沙场上翾飞初见郎君时,已心生仰慕,吾皇旨意下达的一刻,便早认定自己会是九地第一名将的夫人。如今时局如此,我也知道郎君身不由己,翾飞不需要郎君承诺和顾虑什么,哪怕只是能为你化解一丝一缕的忧愁,翾飞都是愿意做的。”

    她是九地翘楚的王族的女子,一颦一笑、轻言细语都尽显高贵又不失妩媚,没有一个男子不会为她心动。

    他回避着她的眼睛,抽出手,仍镇定地对她说:“曜对郡主的错爱深表感激,但实在不敢有劳郡主为曜担忧,就请郡主保重安好,也可早日寻见自己的归宿。”

    “曜王可是觉得翾飞不好?”羽夙翾飞凝视着那双红色的眼眸,眼中已泛起盈润光泽。

    “郡主是金枝玉叶,淳越的珍宝,曜怎会觉得不好。”李曜说着站起了身,离开她回到案前,如实道,“只是,曜先前已有了意中人,况且如今身陷战事,早已将个人的情愫抛诸脑后,只能辜负郡主的错爱了。”

    只怕你的意中人再回不来了,羽夙翾飞这样想着,“曜王难道真的不曾对翾飞有过动心?”她抬着头,将清澈的泪滴滑落下来。

    李曜不为所动,对她微微摇了摇头说:“郡主,请回吧。”

    羽夙翾飞不再说话,她泪眼迷离,定定看着李曜,随后站起了身,最后凝视他一眼,转身离去。她知道李曜正站于原地审视她的背影,只是他不会看见,在她转身走出门的那刻,她划有泪痕的脸上牵出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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