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青青志 > 五十二、旧地寻故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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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狂热的气息似乎在大地上渐渐消退了时,三伯母再次郑重提醒侄儿的任务:重新修整好李家荒芜凌乱的祖坟,更重要的是把李家所有客在他地的男人们的坟墓都迁回李家祖坟安葬。

    梅爵虽然不迷信,但是想想这个家经历了这么多措不及手的是是非非,她还是尊重众人期望的意愿,没有阻止三嫂一再的叮咛儿子:记住你祖母交代的李家的规矩:迁移修整李家墓群,一概不要让女人插手。李民源很是听话的点头铭记……看见儿子轻快的点头,但是梅爵却心头打颤:他一个人的担子实在太重了,而他全然不知!

    韩章姁见侄儿媳妇居然能放下城里的优越生活和侄子一起回乡下来,高兴得一天到晚合不拢嘴,时不时夸奖覃红星。

    梅爵看着年轻的儿子和儿媳妇,感受到了历史前进的步伐,自己已经被甩到了历史的边缘,眼下能做的,就是努力让这个家朝上坡路走了,但是眼前空泛,感觉有心无力,也只有琐事可以着手,琢磨应该让三嫂一起想办法,留住儿媳妇。但是这天早饭后,她看见三嫂在收拾自己的东西。三嫂要走,梅爵揣度她大概看见自己和儿子儿媳团圆,觉得自己多余。如果韩章姁走了,这个家,妯娌中竟然是她一个人支撑,可是她还是把自己看做这个家里的客人,客人支撑李家,客人挽留主人,这一定是李家前人中任谁都想不到的事吧。

    梅爵就把儿子、儿媳妇叫到跟前,语长心重的告诉他们:

    “你们三伯母自从女儿出嫁后,农忙时就在家干活,农闲时她就时不时跑去女儿家住,为的就是省口饭,让我能吃的饱一点儿。我也明白,就催她不要总是在外头住,否则人家会说闲话。你们三伯母就会不客气的说:我是她们的妈,怎么样,我还呆不得,哪个呆得?我只好把省下的粮食,装些送给你们三伯母所在的女儿那里,你们三伯母很过意不去,就少在你们姐姐家些时日。你们姐姐又担心我们日子不好过,就把鸡蛋、果菜等副食送来给我们些。各自的日子相互帮衬谦让总算还熬得过去……刚才看见你们三伯母在收拾自己的衣物鞋袜,也许是你们回来了,一天围着我转,她觉得自己多余,要走,一会儿你们要和我一起留她在家。她年纪大了,小脚出门不方便,而且我们在,她也没有在别的姓氏家里养老的道理……”

    李民源夫妇答应着。

    梅爵又向儿子、儿媳妇诉说了这几年间自己和韩章姁相濡以沫的点点滴滴,告诉他们:

    “你们今后要像对待母亲一样对待她,否则她在这里就没有家的感觉。”她说着突然感伤得眼泪掉下来。她连忙擦擦眼角,继续说,“你们的姐姐们,都出嫁了!可是每一个人都嫁得不是满意。大姐,嫁给邻村的周家的残疾儿子,那人跛脚,好在那家人一直对她不错。虽说当时周家还挑剔我们家成分不好!你大姐因为娘家的成分差嫁给残疾人,心里一直有点儿怨气,平常除了拜祭等的礼节之事会回来,她平常从不回来看看。你二姐三姐都嫁得勉强满意,不过婆家都很穷,又都离李家庄子较远。她们姐妹两个倒是嫁了同一村子,相互照应着,也算你三伯母这辈子积德行善的福报了!只是回来单程就要走几十里路,实在是不方便。她们一年也难得回来几次。不过农忙时,这姐妹两家就会来帮忙,忙完这边的又赶回去忙自己的。你们回来了,以后就让她们农忙不要再来了。”

    “嗯嗯!”李民源看着母亲,连连点头答应。

    覃红星点点头,不说话。

    现在,见李民源回来了,韩章姁果然提出要去女儿家。她觉得也不用陪着梅爵作伴了,自己再在这里,委实多余。她说想去给女儿们照看孩子们……

    侄子听三伯母说出要走的想法,就按照母亲说的竭力挽留:

    “三伯母,你去看姐姐们可以,只是这里才是家!你走到哪里去,我都要养您的老。您不管去哪里,我都要去把您接回来……”

    听到侄子说给她养老,韩章姁眼红了……我们妯娌一群人守着这个家这么多年,尽心尽力看护着这个孩子,不就是为了这一句话么,而今听到了,无比的欣慰。

    覃红星也借口要跟三伯母学习怎么做农村的家务事,请她不要走。韩章姁欣慰的点头应允。

    这之后,李民源,尤其是覃红星,对韩章姁亲近多了,尽量不再是客套万千。这让韩章姁更是夸奖自己的侄儿媳妇懂事。梅爵周旋在他们之间,为让他们相互挽留,支撑李家,好费一番心思。

    晚间不忙时,李民源就忍不住问三伯母和母亲她们这些年他不在家时的境况。

    韩章姁听到侄儿问,就感叹道:

    “说来也奇怪,以前家人多,里里外外是非也多,后来人少了,是是非非也少了。就是前不久又有人跑来给我们加罪名,说我们什么也不理他们……真他妈的好笑……”

    “那他们又来找麻烦了?”

    “来了,我们一声不吭!也许是真有神灵存在,他们每次来就下雪。你想,刚秋天,怎么就下雪了。他们来时都气焰冲天,雪一下,我就大声喊冤。现在不是你奶奶、大伯母他们在的时候了,还要顾虑她们的感受,你也不在家,我和你妈什么也不怕,我就大声嚷嚷,他们看看天,就夹尾巴跑了,后来就不敢来撒野了……”

    “这是苍天在帮助我们家!”覃红星听了不由得开心笑着感慨道。

    入夜,秋虫啾啾鸣叫。劳累一天的韩章姁躺在门板搭起的床上刚合上眼,被人推醒了,睁开眼,微弱的光线中,看见梅爵坐在她的身边。她呼了一口气,坐起身来。

    梅爵问:

    “三嫂,睡着了没有?”

    “没事!我一向都挨着枕头就着。怎么,有什么事?”

    “我睡不着,想起过几天就是七月半了,既然民源他们回来了,让他们的姐姐们也回来,一起去祭祭祖。一来告慰他们:民源顺顺当当的成家了;二来趁着七月半该拜祭的日子,也顺便认认地儿,择日让民源把他爷爷等长辈们都给接回祖坟来。你看怎么样?”

    “嗯……嗯嗯!好!墓迁回来,他三伯父也要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他们等了这么多年了……”

    “都回来,老太太的遗愿也算达成一半了!”

    “嗯!是了!该把他们的坟迁回来了!对了,明天镇上赶集,我去找三个丫头庄里来赶集的人给她们捎口信,让她们回来上坟!我们也不用费劲儿费时的跑腿去叫了!”

    “好,就这么定了!”

    她们商量定了,但是韩章姁却睡不着了。她想起形容枯黄消瘦离世的妯娌们,想起老太太,想起老太爷与赓卿,想起锦衣玉食时一家人的争争吵吵,想起食不果腹时妯娌间的相帮相敬,苦笑连连,翻身睡去。

    第二天,妯娌两个开始筹备祭奠的东西。

    祭礼颇多,按当地的习俗,给老太爷、老太太各扎了一对童男童女,备了些苹果、梨子、板栗等时鲜果品,备的更多是黄草纸钱。

    覃红星跑来跑去的帮婆婆和三伯母准备祭品。梅爵对儿媳妇说:

    “已经找人捎话让你们的姐姐们回来一起去上坟了。这是民源长大成人后第一次正式去坟地拜祭男长辈们!以前去拜祭时,他才刚刚懂事,还承担不了责任。现在他终于可以担起责任了。让你们去拜拜,然后抽空闲把你们的爷爷、伯父叔父兄弟们的墓迁回来。”

    “娘,民源一直强调说我们家的传统是不让女人上坟迁墓,为什么还要让姐姐们回来啊?”

    “孩子,家里人口骤减,虽说有这些传统:女人在家拜祭排位就可以了,不应该去祖坟上坟……但那毕竟是过去了。现在,如果我们这些仅在的至亲的人都不去,曾经偌大的家里,只有民源一个人去,岂不是让祖辈们又难看又寒心吗?”

    “不论让谁去,问心无愧,便好!”三伯母补充道。

    几天后,按照约定的时间,大姐李姝妍、二姐李姝婷、三姐李姝娴都来了。她们用长竹篮子挎着瓜果烧纸。大姐仍然一人来,挎着两个竹篮子来;二姐三姐各挎着一个,身后跟来的二位姐夫也各挎着一个同样的长竹篮子。

    覃红星热心的招呼三位姐姐就坐歇息喝水,但是大姐冷冷的应付她,二姐三姐两家倒是热心,对李家新人的她嘘寒问暖。

    该到的人都到了,祭品准备就绪,上坟的队伍出发了,李民源责无旁贷的走在最前面,抱着一对童男童女。出了门,他回头看见母亲和三伯母紧随其后,三伯母左手抱着一个童男,右手挎着篮子,篮子里放着酒、肉、鸡蛋等;母亲右手抱着一个童女,左手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了苹果、板栗、桔子等,三位姐姐走在后面,帮两位姐夫扶车子,两位姐夫各用独轮手推车推着诸多的果品纸钱。

    先到了祖坟地儿,他们抱了一对童男童女来到老太太的坟前。

    祖坟凌乱不堪。地上铺长着叶子泛黄马唐草、狗尾草、蓟、艾蒿等。狗尾草秆高高的直立,圆锥种穗弯垂着随风摆动,穗子上伸出长长的柔毛,或褐黄或紫红或紫色。

    看见祖坟的场景,韩章姁忍不住鄙夷道:

    “这些人,跑到我们家里翻倒东西也就罢了,连坟地也要翻饬!”

    摆好果品,梅爵和韩章姁先给婆婆磕头,然后是三位姐妹和女婿们给奶奶磕头,最后是李民源和覃红星磕头。磕完头,梅爵让儿子把红裤绿褂的纸人点着了,熊熊的火焰高高扬起,众人默默的看着墓前燃起的火,渐渐升高,越来越旺,火焰高得不能再高了,然后越来越低,最后熄灭……

    他们也一起给从未谋面的更老的长辈们磕头烧纸。但是对磕头的人来说,他们只是祖宗,至于他们长什么样,做过什么,有过什么样的喜怒哀乐,都是空白。没有了生老病死的悲伤感,头也磕的寡淡无味。

    他们来到李丹姊到的坟前,惊讶的发现的坟刚刚被修葺,坟上没有一棵草,坟前还摆放着糕点。

    韩章姁看到后立刻大声道:

    “奇怪了!这是谁来给她上坟呢?独独给她上。莫不是谁家上错了吧?”

    “呵呵,这不可能!独独给这个家里的她上坟,这不是第一次。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有人在记挂着她!”梅爵听三嫂说得滑稽,就忍不住笑道。

    但是那个人会谁呢?众人猜测不定。

    烧完纸,离开祖坟地儿,经过河边的沙滩,梅爵和三嫂商量过去祭拜嫂子们。

    来到沙滩上,众人人把果品纸钱摆到各坟前,平辈行礼,晚辈磕头,李民源把纸钱点燃。纸钱燃烧完,众人离开出发去下一地儿……

    走出沙滩,梅爵发现大侄女不见了,回头看见她还跪在大嫂坟前抹泪。她又折回去,默默扶起侄女,一起去下个祭拜地。

    从早上离开沙滩坟地后,众人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放眼望野外,沟谷里满铺着枯黄色的衰草,直接碧空。

    约过午时,韩章姁满头大汗,在后面提醒东瞅西望的侄子道:

    “大侄子,地方差不多了吧?好像就在这附近了!”

    “三伯母,你记得就在在附近了?我一点儿也不记得大概在哪个地方了?越想越模糊!”

    “我只是觉得差不多在这里了,我们走了这么久。当年吓得魂都没了,哪里还想得着要记住那个地方。只是记得有山包。”

    “可是为什么一块墓碑都看不见呢?”

    “我和你一块去那边山包找找看看!”

    三伯母陪着李民源去找墓了,其余人就地坐在草上歇息。虽然坐在那里休息,覃红星看见婆婆不停的朝丈夫去的方向观望。等他们转回来,梅爵看见儿子一脸沮丧,单薄的衣服被风撕扯着,画出他瘦薄的身躯。看情形,她知道一定是没有找到墓地,心中不由得隐隐作痛。她没见到李家男人们离开的情形,也没有见证他们埋身何处,她和儿子一样期待着能见到李家那些逝去的男人们的墓碑。她希望,趁她和三嫂健在,迁坟能帮着儿子点儿忙;李民源希望赶快找到,把他们迁回家去,为的也是还有母亲伯母在,可以给胆怯的自己一点儿面对逝者白骨的底气。

    没有见到墓碑,队伍只好继续前行,走走停停,找找歇歇,眼看就太阳就往西斜了,梅爵着急了,看大家在焦心,她提议所有人都分散去找。但是依然没有人见到墓碑。韩章姁看看着急的女儿女婿——他们还要连夜回家,就提议先回去吧。等他日找到了再来祭拜。梅爵看看天色,估算着再晚些时候回去怕是都要摸黑走路了,这荒山野岭的,想想就瘆得慌,就同意了三嫂的提议。长辈们都说回去了,晚辈们都闷头跟着大踏步往回走……

    路上覃红星小声的问婆婆:

    “娘,这几年民源在外,你们也没来拜祭过爷爷他们吗?”

    “没有,只是按李家的家规在节气年月时在家拜祭排位。如果说女的来拜祭,只有在民源出生时你们奶奶带着四嫂来拜祭过。”

    众人快速返回,一路上没有说话。大家都沉闷着,怏怏而归。

    梅爵边走边拧眉顾望远处隐隐青山。山势或峻或缓,披裹着幽幽的蓝青色光芒……她心情焦躁的在心中对着青山呐喊:铭卿,我只是错误的闯入了你的天地,从来都把自己当做客,可是为何,你这个主已远去,客还在你的天地里生活!你究竟在哪里呢?什么时候可以让我安心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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