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青青志 > 六十二、苦尽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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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午饭,孩子各自歇午去了。覃红星收拾完锅碗瓢盆也歇息了。李民源靠在铺盖上闭目养神,忽听屋外响起噼噼啪啪的声音,李民源惊悸的细听了一会儿,还是不知外面怎么了,跑到门口一看,咳,下冰雹了!

    白色晶亮的雹子四处弹滚,地面的凹洼处,很快就滚满的白色的雹球。雹子落在瓦片、破铁片上,弹出噼里啪啦的声响;落在地面的植株叶子上,叶片七零八乱的破碎飘零……李民源看见刚刚卷起菜心的小白菜,大叶子被敲出窟窿,菜心的小叶子直接被击落或者残损成绿泥,连忙找了一块塑料布盖在上面……盖完了,他突然想起田地里的抽穗的小麦,就站在冰雹洒落的院里直跺脚……

    覃红星在屋门口看见丈夫苫盖完白菜却不回屋,竟然愣头愣脑的站在那里任凭雹子打,就跑出来把他拉进屋里。

    “你站在那里,让雹子弹弹,挺舒坦是吧!”

    “这么大的雹子,地里的麦子怕是要完了!”

    “小麦完了,你站在这个院子里也挡不住冰雹!你应该去麦田里站着!”覃红星没好气的对着丈夫瞪了瞪眼说。

    冰雹停了,气温骤降,炎热遁去,四处冷嗖嗖的。地上呈现白底花绿色,走出院落,但见野外绿草掩映间铺满了白色晶亮的雹子。每一棵树下都除了散落的冰雹,还有树叶残破的碎屑;小麦麦穗耷拉了不少,不过还能正常成熟一部分……

    李民源急切的从家里跑出来,只穿着短袖汗衫子,冷得鸡皮疙瘩都鼓起来了。他搓着手臂,望着麦田,口中叨念:

    “总算不会绝收,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杨花尽情的飞舞,晴空日丽,村子里就纷纷扬扬的下起了鹅毛“大雪”。这时,李家老大李维军眼看就要初中毕业了。在前途的选择上,他悄悄的背着家里,按照班主任给他建议的考大学的目标填报了高中志愿。

    李维军听老师说,上大学才会更有发展前途,而母亲之前却一再叮咛他要报考中专。母亲早就跟他说过,其实让他考中专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如果他读了高中,不仅没钱供他读书,就连饭也吃不上,而且村里这些人也不知会想出什么主意损伤他们;而如果读了中专,两年后毕业就可以工作,身份转成了国家干部,任村里人手段怎样恶劣,也伸不敢伸到国家干部那里去,而且读中专学校里有饭食补贴,少给他一点儿,家里其他孩子也就多宽裕一点儿。若是上高中,剩下的几个孩子,节衣缩食,都供应了他,不能只对得起一个孩子,而对不起其他的几个孩子。

    “鹅毛大雪”下完,不久就麦收了。志愿填报完了,李维军才回家告诉母亲自己的选择。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反对,就采取先斩后奏的策略。他填报完志愿回到家里,看见母亲这几天整天割麦子忙得不停歇,踌躇着不知道该挑什么时候说,才合适。

    这天,天黑了,看见一身疲倦的母亲终于坐下歇息了,他端了碗水过去,赔着小心向母亲报告:

    “妈,初中毕业考试完了,我,考得还行!就等录取通知了!”

    “就等通知了,好啊!报的是哪里的学校?什么专业?”

    “我填报了……高中志愿。”

    覃红星一听就急了,立刻从小板凳上站了起来,手中碗里的水晃了出来撒到了地上。她想不到这大儿子可真够大胆,居然这样跟她耍心计,是她一直以来都没有注意到的。她忍不住抬高声音问儿子:

    “不是早就一再的嘱咐你填报中专了吗?”

    “嗯。是……我们班主任一直建议我报高中!”

    “班主任只知道建议,了解我们家的状况吗?他的话你听,我的话,你就全当耳旁风。我告诉你,并不是你那里填报完了,就可以了。今年的麦子,收成好点儿还好说。麦熟前一场冰雹,减产了大半,一家子糊口都不够。哪里有钱粮供你读高中去!”她这样郑重其事的告诉儿子。

    李维军听着母亲情绪有点儿激动的训斥,一言不发。他的心飞得很高很远,他觉得母亲只看眼前的柴米油盐,看不到自己的心里无限广阔的蓝天碧海,让他感到沮丧不已。

    吃晚饭时,覃红星把儿子填报了高中志愿这件事告诉了丈夫。李民源听了立起了眉毛,没言语,显然也不赞成儿子的做法。晚饭后,他看着晾晒在门外瘪饱不一的麦子,闷着头想了想,提议道:

    “还是赶紧去学校,找找他们班主任,把志愿改改吧。”

    听着丈夫的建议,覃红星有些犯愁,但是她更担心学校老师必然嫌麻烦,怕是会拖延,一拖也许就会错过更改的机会了。这次走出李家庄子的机会若是错过,还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事……

    李民源想了想,就把找墓地时顺路挖回来的一堆野芋头拎给覃红星,让她带着去学校找可以帮忙的老师。覃红星拎着芋头,觉得太轻了,就找出来几件孩子小时候的旧衣服,裁剪好,连夜绣了两双莲花图案的鞋垫。

    这绣花裁剪的技艺,是三伯母、婆婆教她。婆婆当时告诉她,当年家里穷了的时候,幸亏四伯母和家里老妈妈把针线活教给妯娌们,一大家子的女人们一起凭借针线活赚温饱钱。婆婆让拿笔杆子的她一定要学会,以后会派上大用场。当时她虽然听婆婆的话,用心学了,但是,婆婆说的派上大用场的话她在心里却是觉得都很好笑。她肯学习是觉得原来绣花也是一门别样的学问和才艺。而现在,她觉得婆婆的话再也不好笑了,而是沉甸甸的,压在心底,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这些年,不止是孩子们的衣服都是她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就连家里的生活必须的油盐酱醋也无不是通过她的手日夜不停的“缝制”出来的。只要农田里没活,她就得操针拿线,纳鞋底儿,做鞋子,够孩子们穿了,就拿到集市上去卖,换钱回来置办家用。昔日潜心学习的遣词造句、构思命题、采访写作、排版布局,对于解决一家子的困窘,是百无一用。

    鞋垫终于绣好了,覃红星望望窗外,已经晨光蒙蒙。她正要躺下歇歇酸麻的四肢,抬头看见老大正贴在门框上看着她。她没力气说话,朝他摆了摆手,就灭了灯,歇息片刻……

    清晨的原野雾气蒙蒙,覃红星在乡间的小路上急匆匆朝学校赶。刚刚收割过的田地里,散发出植物的甘醇的自然气息。静静悠悠的原野充满了生命绵延不息的广博情怀。

    学校里,李维军的班主任鲁辉耀老师很客气的接待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学生的家长。不等覃红星说什么,着一身藏蓝色列宁装的鲁老师就先把学生李维军由衷的夸赞了一番。覃红星报以感激的微笑。

    李维军的初三班主任鲁老师,身躯高大魁梧,双目炯炯有神,开口言谈从容不俗,作为一名语文老师,他深厚的文学素养溢于言表,让他的高大俊朗形象添了睿智之气,且言语间透着平易近人的师表气派。

    覃红星说了些感谢他教导孩子的话,就急切的转向改志愿的正题。没想到鲁老师却不等她说完,就赶紧的纠正她的想法,说道:

    “这孩子,多好的苗子!上中专!太可惜了!就应该让他读高中考大学才是啊!你们不能目光短浅!屈了人才!”

    覃红星也从李维军口中了解到,这位鲁老师很是正义和坚持原则,从不歧视学生,让学生尤其是那些家贫寒而自尊心又特别强的学子很是尊敬。她觉得对这样一位老师,也不必避讳,只好把李家的祖上的遭遇、现在的窘迫以及她的顾虑和盘托出,鲁老师起初不以为然的静静倾听,听着听着就目瞪口呆了。鲁老师一句话不说,待这位家长说完后,皱皱眉,想了想,叹惋道:

    “哎,想不到你们家里有这么曲折的故事!令人无限感伤啊!好吧,反正都是为了孩子们,我帮你们改就行了,你也不用再跑来跑去的多费心了。志愿大概快报走了。这事我赶紧找相关部门,把志愿要回来!你回去让李维军明天过来一趟,让他重新填报志愿!改好就可以了。”

    覃红星正在琢磨再用怎样的言辞和理论才能打动这位言辞不俗的鲁老师,没想到人家是气度也是如此的不俗,该坚持的很坚决,该变通的也丝毫不固执。让她不得不感叹这世间既有李家庄子里那种刻吝之类,又有鲁老师这样无私坦荡之人。

    覃红星临出门时,留下芋头和鞋垫儿。鲁老师把芋头递回来,说:

    “鞋垫很漂亮,我就谢谢你了;芋头拿回去,今年遭了一场冰雹,家家户户都减产,你拿回去,给孩子吃。不管他们上不上学,我希望他们都能有出息……”

    “应该谢谢您啊!”覃红星由衷的感激的说。

    麦收过后,下了一场大雨。及时的雨水方便了即将开始的夏种。为了感受这场雨的完美,不等雨完全停,李家老少就从家里跑出来,到田野查看情形。

    出了门,就见沟壑内浑浊的泥水横流,老三跟哥哥妹妹们调侃:

    “都说‘黄河之水天上来’,真是一点儿都不假,天一下雨,地上就到处是黄河了。”

    “就你耍嘴子!”李民源白了儿子一眼,板着脸道。

    “哈哈……”其他几个孩子忍不住笑起来。

    夏种后,毕业的毕业,放假的放假,孩子们都在家过暑天了。不能让他们不知日子琐碎不易,覃红星就吩咐大儿子持家,弟弟妹妹们协助。

    拼命考完试后,李维军本想在家躺着放松放松,但是母亲的吩咐却不敢不听。虽然节假日常在家给母亲帮忙,但是那究竟只是帮忙,不用统揽全局的费心思。想想往常,觉得挺简单的,可是母亲真的甩手不管了,他还真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孩子持家开始的几天,家里乱成一锅粥,吃饭时常常稀粥还是生的,炒的菜没油,有油的菜看着油香令人垂涎,一尝却又没放盐;锅也不在锅处,碗也不在碗地儿。覃红星看着也不发话,由着他们折腾;但是李民源却没耐心了,好在他大多时候都不在家,而每每在家,就暴躁骂人,从妻子到孩子数落着骂一遍:

    “家里这都乱成什么样了?饭时了,还做不好,到处烟熏火燎的!你这当妈的,怎么管家的?做好的饭菜半生不熟的,你就由着他们瞎作!你们这些小孩,把菜头菜尾仍得到处都是,就不能捡捡吗?”

    听到父亲的责骂,孩子们看看母亲,发现母亲对父亲的话置若盲闻,而且还悄悄在耳边鼓励他们继续做:

    “一开始肯定做不好,缺油少盐,慢慢就行了,过一阵子,我就能吃上现成饭了……”

    面对母亲的激励,也就没有人忌惮父亲的批评。

    果然,过了些时日,覃红星惊喜的发现,家里开始井然有序了,而且大儿子也悠闲起来。她观察发现,大儿子给他的弟弟妹妹们分了工:老二负责做饭,老三负责烧火,两个妹妹负责摘菜、洗菜,而他自己则负责采购。采购是偶尔才有的事,所以他居多躺在床边上,扇着扇子,指挥或者提醒弟弟妹妹:该摘菜了,摘完了把摘菜地儿打扫干净就可以玩了;该烧火了,点着了,灶坑添些树枝,就离得远一点儿看着,别尊在灶门口,烟熏又太热;菜炒好了,该蒸饼子了……她一直以为整个暑假都未必锻炼得好孩子们干好家务的能力,毕竟他们还是孩子,况且又大大小小的。

    这些孩子怎么会都这么乖乖的听老大的呢?覃红星心里纳闷。这天吃早饭时,几个孩子笑容满面,狼吞虎咽的生怕吃慢了。覃红星看着,提醒他们:

    “慢慢吃!这早早的急什么呢?”

    “呵呵……”听母亲柔声的责怪,孩子们都笑起来。

    吃完饭了,几个孩子又按照最近的分工洗了碗,然后一排站立在院里,看着大哥。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妈,今天逢集,集上去了几次,观察总结了一下,逢集卖的东西多,而且将近晌午时会便宜很多。弟弟妹妹们这几天活干得不错,我奖励他们一下,今天带着去集上逛逛,等到便宜的时候,顺便买点儿东西回来,人多也好拿……”

    “你倒是够有心的了……你带着他们,嘀哩嘟噜的,走丢了怎么办?”

    “我早就想好了,我抓着小妹,二弟管着五妹,老三夹在我们中间,人多的地方我们一概不去!”

    “嗯,就让你们去一次,学习锻炼一下!不过这大热天的,撑不住你们就早点儿回来!”

    “好嘞!”

    孩子们兴高采烈的走了,覃红星收拾了一下家里,也去赶集了。她把裁剪好的绣花图样放在网兜里,就锁了门赶了出来——花图样是她上次赶集去卖花鞋垫时,一位买主看上的,请她给画十副别致各异的图样,报酬两元。她不放心孩子,不过也想锻炼一下他们的应对能力,就打算趁着给买主送图样远远的看着点儿。

    她料定孩子们走不快,就快步追赶,想在后跟着他们。可是一路上都不见孩子的踪影,怎么跑这么快?看不见他们,她心里有点儿不落底儿。快步赶到集市,但见人群熙来攘往,她连忙朝着卖泥老虎、小风车的地方去找,没见人影;到卖熟肉、馒头、包子、点心的地方找,也没见,在集上转了两圈,图样也已送了出去,也不见兄妹几人的影子。他们跑到那里去了?

    太阳越来越毒辣,集市上人渐渐稀少,地摊上摆放的蔬菜叶子也打蔫了。她挑了一个农民模样的卖桃人买了两斤桃子,朝家里去,心想这些孩子是不是就没赶集,跑去哪里捞鱼摸虾去了吧。她出了集市,再回头观望,孩子的人影还是不见,她往回走着,边走边东张西望,距离开集市不远的树林里,有不少赶集人在里面乘凉休息,看见树林里边的歪脖子树上有人躺在上边,其中一个人坐了起来又躺下了,似乎是家里的老大。她走近看见树上的孩子们全都依靠着树杈躺在那里,嘴里啃着青苹果。看见母亲,他们就都坐了起来……

    覃红星看着笑道:

    “你们这是赶集的吗?”

    “呵呵……妈,大哥领着我们帮路边人家摘苹果,人家给了钱,还给苹果……”几个孩子争着跟母亲诉说,同时把苹果递过来给母亲吃。

    “躺在这里,集都散了,还不赶紧回家去!”

    “妈,我们买了一些东西了!再等等,还有卖别的东西的人过来看看再买点就回去!”

    “你们就在这里买?”

    “是的,妈!哥说,在这里买,又便宜又不用在集市上挨晒!”老三开心的跟母亲说。

    一位卖红皮萝卜的老人坐在树下阴凉处歇息,手里攥着帽子扇着风,听了孩子们说的话,笑着对覃红星说:

    “你家的孩子?个个鬼灵精……刚才在这儿跟我买了三斤萝卜,只花了集市上一斤的钱。还跟我说:你都要回家了,挑回去还累,卖给我们吧,回去还轻巧……呵呵……”

    “呵呵,你吃个苹果!来的路上已经在河里洗过了。”李维军有些不好意思,递给老人一个苹果。

    “不吃了,你们吃吧!这孩子鬼精,将来有出息……唉……”

    覃红星听老人夸着儿子,转而又叹惜,正想听听他说出叹惜的下文,有一个壮年汉子也过来树荫下歇息,和老人打招呼,打断了他刚要出口的话。

    “二大伯,凉快会儿再走啊?”

    “凉快会儿,天太热了。你也没卖完呢?”

    “没有,人都走了,再晒下去,也没人买了……”

    “你便宜点儿,卖给这几个孩子些,他们在这儿等着捡漏呢!”

    “豆角!我们不要,家里有的不买!”李维军看了一眼刚过来的卖东西人的筐篮说。

    “不止有豆角,底下还有鹅蛋!怕晒散黄了,盖着的……”

    一听说有鹅蛋,孩子们全都围了过来,就见八个白白净净的大鹅蛋躺在筐内的干草上。孩子们看看鹅蛋,欣喜不已,又看看母亲。覃红星在琢磨老人没说完话可能会是什么,没有注意孩子们对鹅蛋的兴趣。

    李维军见母亲不干涉他们买鹅蛋,就跟卖主问起价格来:

    “按个卖还是称斤?”

    “按个,一毛五一个!”

    “太贵了,九分钱一个!”李维军一出口,没等卖主说话,他的弟弟妹妹就跟着嚷嚷:

    “太贵了,九分钱一个!九分钱一个……”

    “哎呦,哎呦,孩子们,这鹅蛋,一毛五,也就在这小集市上,要是在城里,至少也要两角一个啊!九分钱一个,买鸡蛋还差不多……”

    “那不买了……”李维军落低腔调说。

    他的弟弟妹妹们也落低腔调叹惜说:

    “那不买了,不买了……”

    尽管李维军说不买,弟弟妹妹们却围着鹅蛋筐不走,瞅瞅鹅蛋,瞅瞅母亲……

    “就买两个回去煎了尝尝吧,不能买多了,开学了,你们大哥就要去外地的城里上学了。要花不少钱的……”

    “怎么着,孩子考上大学了?”卖鹅蛋的壮汉笑着问。

    “只是中专!”

    “哎呦,那也很厉害,这些年,我们这十里八村的都没有考出来一位他这样的高材生!破纪录了!读完中专,以后就是国家干部了。这样,就九分一个,卖给你们了,好好读书!弟弟妹妹也要向哥哥学习……”

    老人的话,让老大洋洋得意,却让老二耷拉下了眼皮,让老三低下了头。看见老三的眼泪要掉下来了,覃红星忙支开他,让他去拿其他东西,准备回家……

    覃红星回头,远远的看见集市上寥寥的几个人在晃动,树林里歇息乘凉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因为自家孩子考上中专引起的话题还是怎的,她听见许多人在议论谁家孩子有出息——能考上学;谁家孩子学习好,有希望考上中学……

    听见这样的话题,覃红星督促孩子们赶快回家,回去煮鹅蛋。小点儿的孩子们一听回去可以吃鹅蛋,都眉开眼笑。她背起最小的,抓起一网兜垂在后背着的手里,老大老二各拎着一网兜,朝家里走。走了百多米,老大向母亲建议:

    “妈,我们不走路了,走田边地头,地头有树,晒不着,凉快,我们来的时候就这么走来……”

    “我说么,出来紧赶慢赶不见你们人影……苹果不是走地头顺便偷摘了人家的吧?”

    “妈,我们怎么可能偷,难道偷了人家的苹果,人家还会付钱给我们?今天我们买的这些东西没用从家里带出来的一分钱!”

    “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会让一群小孩子给摘苹果?”

    “我们走田地边经过果园时,果园里的人招呼我们去帮忙的。说他们急着卖,村里人多趁着早上凉快赶集去了,人手不够……”

    “你们爬树上去给摘的?”

    “没有,他们只安排我们在树下接着苹果,然后轻轻拿着装筐里!我和二弟在树下接,三弟和五妹妹装筐,六妹妹坐一边吃……”

    “我看着哥哥和姐姐把苹果装筐里!”趴在母亲肩头的老六自豪的嘻哈着说。

    “就你舒坦,是吧!”覃红星回小女儿道。

    “嗯——妈妈,集上好多人!三哥和五姐也都说没见过这么多人!”

    “嗯,看来你大哥带你们开了眼了……”

    按照孩子们开辟出来的路往回走,虽然走时脚下磕绊了点儿,竟然路程短了三分之一,而且也不热,一家老少不急不慢的溜达着就到了家。

    孩子们进了门,没有向母亲一样歪斜着坐下歇息腿脚,却先请示大哥接下来要干什么……

    看着孩子们用自己的劳动赚来的钱卖的一堆东西:一小个西瓜、七个红皮萝卜、四个羊蹄、六张烤排饼,还有鸡蛋价的八个鹅蛋,再看看自己,挨了一路晒,就买了几个桃子,覃红星顿时觉得自家里已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孩子们的聪明,尤其是大儿子管理思维,远在自己和丈夫之上。她看着心里欣喜,但又感到隐隐不安,究竟为什么不安,却又说不出来。

    覃红星让长子读中专的这一做法还是很明智的。秋季再开学,李维军顺利去上中专了。对于这个村庄来说,他是解放后第一个考上中专,从而由农民转身成了国家干部的第一人。村里人再见了李家的人,脸上都尽量挤着笑容。不管这笑容是真的还是假,是嫉妒还是羡慕,总之他们对着李家人“笑”了。

    这一笑,使得李家最小的孩子总算上学有着落了。李家在李家庄子的日子总算舒了一口气,只是中间的老三老五两个孩子,白白的被耽搁了。每到假期,所有上学的孩子都回家了,覃红星就会感慨在这李家、在这李家庄子所遭遇的种种悲心伤怀之事,尤其是面对老三和老五无法上学、而老二被饿得无法考试而他们的父亲又不肯极力争取时,就遮掩不住往下滑落的泪珠,也忍不住絮絮叨叨满怀压抑。这个时候,孩子们也会陪着母亲一起哭,一起指责父亲的不对,痛骂村里人狠毒,而老大就会发狠道:

    “妈,我过两年就毕业了!等我毕业以后挣了钱,天天让您吃吃好吃的。再也不怕那些狗杂种了!”

    正在上小学的老六也会跟着大哥附和道:

    “妈,我好好读书,以后挣了钱给你,我们家天天包饺子!妈,别气了,长大了,我帮你打那些坏人出气!”

    覃红星听见这样的话,就难以克制悲喜交加的情绪而掉泪,一边擦泪,一边哽咽,感觉那些幸福异样得很,又遥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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