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青青志 > 六十三、幸运的老大与特别的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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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全熬出头,还不知何年何月,覃红星数着星星盼,看着月亮盼。大儿子的事虽然顺利解决了,可是还有一群小的呢?她不甘心,想办法把老三和老五送回学校接着读书,但是,没过多久他们就背着书包回家了。问其究竟,原来他们两个在学校里坐着高人一头,站着高人一膀,因而常被同学在背后指指点点,加上浑身的衣服到处是显眼的补丁,吃着皮糠饼子,被小屁孩跟在后头辱笑,他们宁愿在家干农活,也不想再去学校。

    覃红星无力改变时间,几次晓之以利害,两个孩子都不能从长远去理解,只好随他们的意。不过她仍然不甘心放下他们的学习,时常督促他们拿了哥哥们学过的课本有计划的按进度学习。

    老五跟着老三在家学习。自从大哥考上中专去城里读书后,他们二人明显学习专心了。这份专心,让作为母亲的覃红星动则泪眼迷离。

    暑去秋来,中元节到了。李民源带着家人前去上坟。覃红星跪在婆婆的坟前痛哭。哭罢,她想想婆婆一辈人所受的大起大落、是非曲直,觉得自己所受的似乎又不足以相比。她自认为总觉得难过或者气愤,也许是自己心里一直觉得憋屈吧:憋屈李民源带她到了农村,憋屈农村这个破烂的家,憋屈李民源在家里冷漠蛮横而在外唯唯诺诺,憋屈自己当初目光短浅……她后悔当年根正苗红的自己目光短浅,可是想想婆婆的妯娌们,据三伯母说她们都是千方百计才嫁入李家的,嫁得那么满意,可是最终又怎么样呢?人生未来许多时候是无法预料或者把握的,唯有握住当下,任未来的轻舟随波摇荡去吧。至于舟小山重,会不会触礁沉没或者一帆风顺,都不是一个人,或者一家人能掌控的。她也唯有尽心教孩子好好学习,让他们有跟上别人步伐的能力,余者只有顺其自然吧。

    既然老三老五不去学校了,那么学校里主要操心的就是老二了。虽然这孩子有着坚定的毅力和异乎常人的自制力,但是他却管不了自己的体质。虽然是母亲,覃红星却最怕面对他,是自己没能力,硬生生的把他饿成这样的啊。他的体质,他对家人从没有任何埋怨,让她更加难以面对。

    李维国自从四弟离开后就变成了冷漠的干活狂。在读初中的他虽然在学校里寄宿,但是周末一定会回家。回到家的每天他都在凌晨三四点起床,煮猪食,做饭,收拾家里家外。等其他人起床,一起吃早饭。吃了早饭,他继续去田地里帮忙干农活。在家里一直忙到周日下午返回学校。

    覃红星见二儿子如此,心疼得很,劝他,他听着,应着,但是家里的活照做不误。为了能增强儿子的体质,她尽量想办法补偿他。这天,她攒下几个鸡蛋煮了送到学校给他补补身体。刚一进学校大门,她就碰上了老二的班主任沈老师。沈老师见了她忙招呼道:

    “哟,过来看孩子!”

    “沈老师,过来给李维国送点儿吃的。他……”

    “下课还早,别在这儿站着,去我们办公室坐坐吧。”

    “不打扰吗?”

    “打扰什么!老师和家长多交流,也是工作需要!”

    “好,好!”

    覃红星跟随沈老师进了她的办公室,看见里面只有一位老师在翻看书本,看见她们进来,抬头微微笑了笑。沈老师给她倒了一杯水,请她坐下,说:

    “李维国妈妈,李维国这名学生,真的很优秀!但是……”

    “他做了什么不对的事,老师只管说!”

    “他做的不是不对,是他对自己太苛刻了!这样下去,他的体质……他的身体怎么扛得住?”

    “嗯……他在学校除了学习,还做什么让老师费心的事了?”

    “他是一点儿都不让我费心,是……让我心疼。不论干什么他都那么认真,那么卖力,不多话。轮到班级值日,他们同组值日的大多同学装傻充蒙的就跑了,即使只剩他一个人,他也会认真的把卫生打扫完。而且常常是他一个人打扫,其他同学都吃完饭晚饭后悠闲着回去上晚自习了,他才去食堂吃饭。那时食堂里连热水都打不到了,但是他依然不会改变,也不会抱怨一句……”

    “沈老师,他在家更不用说。学校放假,假期里他的兄弟妹妹们每天都想偷偷赖,多睡会儿懒觉。家里家外有需要做的事,不吩咐、不督促,去做的人只有他,而且毫无怨言的去做。早上,他第一个起床,先把偌大的一锅猪食煮好,再把一家子的早饭煮好。等我们起床时,他差不多已把一早需要完成的事做好了。我起床看着他忙碌的身影,鼻子眼里就酸涩。我不敢说什么,怕眼泪掉下来,被他看见,就过去帮他做点收拾尾巴的事。等他的兄弟妹妹们都起床了,大家一起吃了饭,又一起到田里拔草、除虫,他也绝不会提出自己起得早,要歇歇再去。只是我看不下去,不让他忙活了一早上后还去田地里。但是他也不多说什么,还是坚持去田地。忙完田里,回到家里,他依然把需要做的事情照做不误的完成。”

    覃红星说着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沈老师见状忙道歉。下课铃响了,沈老师道:

    “谢谢你跟交流他的情况!我们相互配合,希望能帮助他改改这太认真的思维。真希望他心里多为自己着想些!”

    “让老师费心了,我赶紧去给他送东西了,否则他又敷衍吃两口了事了。”

    “好好!快去吧!”沈老师也催促覃红星赶紧去送吃的。目睹她急切离去的背影,沈老师忍不住摇摇头。

    这天周末,傍晚红彤彤的斜阳渐渐暗淡,当明亮的红色蒙上一层灰暗时,太阳就要沉入地平线,暮色越来越浓厚。

    李维国同兄妹几人在田里拔草。晚风吹来,抖动着衣袖,他感到寒凉阵阵。但是他没有像三弟那样见天黑冷就一路小跑回家去了。妹妹们见三哥走,也跟着走了。妹妹们边走边喊他快走,但是他还是坚持干完,一个人摸黑回家。

    回到家,他看见弟弟妹妹们都已经吃完晚饭了。母亲一边给他热饭菜,一边埋怨他不早回来,外面黑灯瞎火的。他也不分辨一句。

    第二天一早,李维国照例家里家外帮忙。他父亲起床看见他把早上该干的都干得差不多了,就在院子里转转看,面无表情,也不说一句话。中午,覃红星早早做了饭,让二儿子吃了早点回学校去。天气有点儿闷,她感觉要变天,就嘱咐儿子吃了饭早点儿回学校去。

    李维国尽管答应着母亲的吩咐,可饭后还是到田地里帮忙收黄豆。母亲着实着急,就催促道:

    “老二啊,快走吧!家里一天半天忙不完,我们天天在家,慢慢收拾!你快回学校去。”

    “没事儿,天黑还早,我再干一会儿!”

    “别干了,要变天了!”

    “没事儿,我带着雨衣就行了!”

    “别干了,快走,快走……”

    覃红星夺下二儿子手中的工具,赶走了他,看着他走出地头的身影,又不放心的大声喊道:

    “回去什么也别动,赶快回学校去!”

    “我不回家了,书包干粮都拿过来了,我直接去学校了……”

    “好,好!路上快点儿!别等下雨了路上泥多走不动!”

    天说变就变,灰白的天空泛起了微黄色。

    覃红星抬头看看天,皱起了眉头,问丈夫:

    “李民源,这天色,要来雨还是怎么着?”

    “怎么这样?我也没见过这样的天色,快收拾东西回去,场院里还晒着粮食呢……”

    “要是不下雨,就不用惊慌嘛!”

    “谁知道下不下!下就来不及了……”

    他们赶忙收拾准备回去,刚刚把豆子捆好,一股黄色的气流冲压过来,地边的树枝摇晃起来。灰尘飞起,到处黄蒙蒙的,田野就笼罩在飞舞的黄沙里。他们迎头走去,没行几步远就感觉一嘴沙子。

    覃红星嘴里吐着沙子,眯起眼睛,看见电线被疾风撕扯着,冒着嘶嘶直响的蓝色火花,心里焦灼:老二的走向可是迎风的,这个可怜的孩子……

    覃红星会批评其他的孩子,急眼时甚至用乡野的骂人的恶毒话狠狠的骂他们,但是她从不批评老二半个字。这个孩子在她看来,太懂事了,懂事得让常人难以接受。

    相比弟弟妹妹们,同样衣食不周的李维军的学上的还算是顺意顺心。到城里读书了,他兴奋不已,终于脱离了李家庄子那汪泥潭苦海,周末可以随意睡觉了,再也不用担心正睡着被父亲厉声骂着起床,睡眼惺忪的下田去干活;也不用害怕李家庄子人在背后搞鬼,朝夕担惊他们可能会损害到自己……想想就称心遂意。学校里每月还发放生活补贴,所以他也不至于像之前完全由家里供应读书时那样饱一顿饥一顿的窘迫。

    虽然得意扬扬,不过他在学校里依然处处都是小心,他不敢放任自我,不敢惹任何是非。他知道,他、他的家和他的家里每一个人都已承担不起任何小小的波澜。他每日按时上课,专心听讲,课余谨慎的与人相处,他从不参与喝酒、打架逞强等等可能引起家人担心的于己有任何不利事情。虽然在同学面前冷漠,不过他积极热心老师们的事:哪位老师擅长什么?哪位老师喜欢什么?哪位老师对学生如何?哪位老师有什么身世?哪位老师有什么履历等等。

    家长和师长们并没有教他只眼往上看的功利心态,这是他一次坐车回家途中听到邻座两个人的谈话所受到的启发,其中一句他闲暇时就拿出来咀嚼一番:你要往上走,就要往上看,看看上边的人都在干什么,别往下看,下边的没用!但是他把“往上看”的功课做得不动声色,那些忙着专心学习或玩耍的同学都毫不知情,他们只知情他是一个文质彬彬的认真的学习穷学生,认真得冷漠,认真得了无意趣。

    李维军的了无意趣在一个人的眼中却是颇有意趣。那个人就是高思任。高思任在同班诸多男生眼里是一株即将盛开的雪莲,高洁优雅,让他们觉得可望不可及。她在诸多献殷勤的男生中,却选择了一个不关注她的人关注。这个秘密直到有一天李维军听到她对自己说的一句话,他才感受到她的关注:

    “你的每天的饭,都不够吃吧!”

    李维军看看背后和左右,才确定坐在斜对面的高思任是对他说话。他的脸顿时有些发烫,看见高思任穿着淡黄色的短袖,白净得让人感觉一尘不染的脸庞上洋溢着微笑。

    “啊!嗯?哦——”他有些措手不及的回应。

    高思任看看他,笑笑,收起吃饭的饭盒走了。

    他没敢看她的背影。匆匆喝完饭盒的汤,快步走出了食堂。站在一株梧桐树荫下,他长吸了一口气,回味她的话:每天?那她是经常注意到自己的行动,而自己是不好意思看她的。怎么好意思看她,自己贫穷的家境,一家子朝不保夕的窘境,何其卑微;而她就如一轮明亮的太阳,把自卑不已的自己照耀得睁不开眼。

    他们开始第一句交流时,是他们中专学习的第二学年。就在这一学年的寒假里,李维军在火车站候车厅碰到了高思任。他早已买好了票,坐在候车厅等了一下午了,19点的火车。不过听广播播报火车晚点的消息,他不耐烦的翻看着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世界名著,时而烦躁的抬头看看拥挤的旅人。他伸懒腰时,蓦然注意到高思任提着大包小袋费劲的往这里挤。他的呼吸顿时局促起来,他忙低下头,翻了一页书,然后又合上了书,站了起来,挤过人群,一把抓住高思任手里的两个大包,转身就走。高思任只顾往前挤,没料到会有人过来帮忙,还以为谁被人群挤蒙了,错抓住了她的行李。等她看清楚时,李维军已经把她的行李放在了他刚才坐着的椅子上……

    再开学时,坐在食堂的餐桌前,李维军感激而又有些难为情的吃着高思任从自己饭盒里分给他的饭菜。面对高思任李维军自卑而又窃窃自喜。没人的时候,他想着她,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自从有高思任相伴,李维军阳光多了。他依然不敢常去找高思任,怕碰壁,但是他常去高思任去过的地方,或者走她必然经过的路段。他常常想知道她在干什么,她有没有想自己;哪一天看不到她,就失魂的忐忑不安,担心她是不是不舒服,担心她是不是被别的男同学约出去玩耍去了。看见她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就不由得坦然的开心。

    月落日升,黑白轮回,在中专学习的春夏秋冬悄然过去了,同学们都感觉似乎刚进校门的时间就在昨天,但是眼前却真真切切的面临毕业了。

    最后一场试考完,等待分配工作的同学,紧绷的弦顿时都松弛了。李维军观望着同学们一天吃吃喝喝,吵吵嚷嚷……还没出校门,就全无学生的态度,他们似乎提前步入了社会。

    夜晚来临,学生们的宿舍里要么空无一人,要么聚一起喝酒打牌。在最近一个月里,尽情吃喝的同学们眼看着都脂肪厚了起来。李维军从不加入他们的游玩或者吃喝。他还是那么干瘦……

    这天,晚饭后,李维军又独自一人来到操场上放松乘凉。

    操场黑蒙蒙的,看不清边际,也看不见一个人的影子,看不见的昆虫在操场的角落里长吟短奏。夏季植物散发出的草木味儿充斥在操场上。李维军很熟悉这种气息,这种气息静谧清幽,让他安心,但是也让他想起李家庄子,从心底升起莫名的烦躁。他背靠着篮球架坐在地上,不知道离别学校,将来的生活会是什么样。这两年他习惯了教室、食堂、宿舍,现在就要收铺盖卷走人了,他恋恋不舍。抬头看见天空飘着泛白的灰色云层。东南方向的遥远的云层上时不时有闪电闪出亮光,不过听不到雷声……

    他想起高思任,很希望高思任能坐在旁边说说话,说让他安心、安定的话,可是他拨不开颜面去女生宿舍找她。他忽而又想起高思任工作的去向,心顿时收紧。他觉得自己应该要让她明白,自己希望和她去同一城市,不过他不敢启齿把话明确的说出口……望着远空闪亮一瞬间又暗淡悄然的闪电,他祈祷自己能如愿相约或者巧遇高思任到同一城里工作……

    就在李维军正在祈祷时,他们的系主任来了,老头精神矍铄,显然散步来了。他看看李维军,虽然叫不出名字,不过根据面熟的程度,他知道,这是他的学生之一,不等学生开口,他先道:

    “难得,还有学生不取下凑热闹,在这独享清静!怎么?思考人生呢?”

    “主任!”李维军本以为他不认识自己,不会搭理自己,听对方跟自己搭话,连忙站起来打招呼。

    “坐下。坐下!”系主任向李维军打着坐下的手势,自己也坐下来。

    李维军又坐了下去。

    两人相隔一人元。系主任笑着开口道:

    “小伙子,新的人生征程就要开始了。内心感想如何?”

    “就是,还不知道!不知道以后生活会怎么样!总感觉忐忑不安.”

    “这个要多想想。根据我的感悟,生活中,除了理想余者全是负累。但是没有负累,生活就无法继续,理想也戛然而止。”

    “如果婚姻不是理想,那么它也是负累吗?”

    “是的!”

    系主任又问了些李维军家长里短,说了对他们这些年轻人前途无量的鼓励和期望的话,然后起身。李维军见他起身,也连忙站起来。他们各道晚安,回去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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