蚂蚁文学 > 青青志 > 七十、春风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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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暖的气息升腾在大地上,春花烂漫。李维军望着办公室窗外的紫荆花沾满了枝条,满怀希冀,也有偶尔才会感触到的莫名的隐隐不安。

    在李民源为翡翠李子没有被未来的长儿媳妇重视而在家中埋怨妻儿、暴跳不已时,李维军单位却炸开了锅,也为了他的婚事。

    人人都知道,李维军要成为县长家的乘龙快婿了。那些以前给他穿小鞋、不给他好脸色的人们,惴惴不安,担心这个乡巴佬反击,都调转态度,一天到晚的想法设法巴结他。

    确实,李维军已不再“享受”从前的待遇了——需要按时来去、勤勤恳恳、唯唯诺诺。现在,他迟到了,不但不会被批斗,反而有人替他签到,有人给他打掩护。即使没人掩护,也不会有人追究他晚来早去的鸡毛蒜皮。现在大家整日追究他什么时候结婚,他结婚时,究竟应送什么礼,送多重的礼;追究他即将平步青云到什么位置,他在新位置上会怎么对待他们,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跟他们秋后算账……

    这些天,李维军如果出现在办公室,他感到曾经一起出进同一间屋子的人的敛气屏息和讨好的眼神。这让他恶心不已,也反感不已。他收敛起自己的表情,木然的面对着他们虚伪僵硬的笑容。

    这日,他到办公室处理与反贪局有关的文件时,同事对他恭维的态度俨然上司,以至于反贪局来拿文件的小伙子畅义宏误认他是这间办公室的领导。临走时,畅义宏连忙伸手向李维军握手道别,口中一再称赞:

    “贵单位领导年轻有为还具有亲和力。”

    李维军听到他边走还边向同事称赞自己,脸倏地泛起红晕,不过很快他就适应了这种坐在云端般的生活。

    单位里开大小会议,以前他就是会上的笑柄,被众口舌戳的全身都是不是的窟窿眼,每次开会,他人都眉开眼笑或如无其事的到场,他则是硬着头皮进门,恨不得带着大刀进入放倒那些将他随意抹黑的小人们;但是现在,则相反,所有与他有关无关的事,绕来绕去成就皆归于他,明明错了也是被表扬成漂亮的榜样。但是他并不领这些人的情,而这些人的恶依然压在他的心底,让他更恶心他们的嘴脸。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的令他厌恶。同事中,宋明清就不招李维军厌恶,但是此人却不招单位其他人的喜欢,也许确切而言是招他人妒忌吧。

    宋明清做事能力强,据说曾经后台颇硬实,但是曾经就是过去了,他没有及时的利用可靠的背景晋升上去,从而停滞在那里。他也许是见识多了,根本不会把单位里的这些“墙头草”放在眼里,他还是颇有正义之气的。在单位他一向不发言,无论开会或是闲聊,只听,不发表任何见解。不过他让李维军感动的是,在他刚到单位一天看脸色、呆得郁闷不已时,有几次只有他们两个在办公室的时候,他告诉他:

    “你要多历练自己,不要和单位那些人一般见识,不值得,他们也不配。”

    一句话,让屡屡受气的李维军颇为感动,也颇受鼓舞。

    另外一次李维军受公伤,刚来不久的他既不知道可以报销医疗费,也不知道可以病休,单位上下没有人告诉他,他依然每天坚持带病上班。一天下班后拖着病身困难的往医院走时,没想到宋明清开车经过他的身旁停下,把他扶上车送到医院,而且告诉了他作为一名国家干部公伤应享受的待遇。让拮据不已的他感激不已……

    进入工作单位,在一段时间里,李维军深刻体会了皮笑肉不笑的冷嘲热讽假热情,见识了伪君子,也见识了唯恐他过得了年的嘴脸。现在他体会到的又是另一个极端,极其积极谄媚的热情,温暖得他快融化了。但是宋明清依旧是宋明清,他既没有因为李维军将要成为乘龙快婿而靠近他,也没有因为他将成为对手的队伍成员而显得陌生。李维军觉得他如一池深邃的泉水,干净、清冽而又飒爽。他几次想找机会请教宋明清他究竟是不是该接受曹家的这门亲事,但是他犹豫再三,分析宋明清立场很难公正或者说很难完全为他考虑,所以忍住没有开口。

    李维军从单位男女老少的舌头中以及宋明清自己口中了解了不少关于宋明清的阅历。

    宋明清原本出身农家,不过家里祖上几代都有经商聚财的才气,所以祖辈们过得至少应该是富农阶层以上的富裕生活。到宋明清祖父、父亲一辈,遭受到查抄缴收,留给后辈的只剩下了如何谨慎善身和聚集财富之道的精神财富。在他的事业奋斗生涯中,原本他岳父是当地颇具权势的机关部门领导,他也上进,在单位不断提高办事能力,也很受领导的赏识,就在单位的一把手调离时打算推举他为单位一把手时,他的岳父去世了,他则谢绝了这份推举。而等到新一把手上位时,把他的工作给调成闲职,调成了单位里可有可无之人。当然,他并没有让自己闲起来,依旧忙,只是忙的地方换了。用单位人背后羡慕嫉妒恨他的话来讲:他是上班不忙下班忙,不管单位只管自己的。他在单位之外搞家族企业。他虽不是单位一把手,却是单位第一首富,也是这座城市少有的富豪。无怪乎他清高傲气,也无怪乎他被别人嫉恨……

    李维军每次看到宋明清,都有踏实着底的感觉,也看到了到英雄无法被埋没的事实,看到他,就觉得自己也应该脚踏实地,而不是怀揣依仗哪一个的想法。但是人与人不同,也许自己不能和他比,自己没有和人家比较的资本。没有资本,要翻身也许只有借助这次的婚姻了。

    结婚,优越的曹家没让贫困交加的李家出一分钱。大到房子、小到铲子,都是曹家准备的,就连结婚日子,都是曹家选定的。李家只准备了一个人——李维军和一枚不得不再次奉上的翡翠李子。不过曹广文并不稀罕这个带有种种附加条件的翡翠李子。李维军只好向母亲请示,自己代替他们交给她。母亲也怕再次尴尬,只好拿给儿子。果然,他把翡翠李子再次交给曹广文时,她头都没抬,不难烦的说:

    “反正是给我们的,你收着吧!”

    “这是给女人的东西,还是你收着吧!我收着,过几天怕是就忘了放在哪里了!”

    ……

    原本计划春天进行的婚礼,由于曹广文外出学习的原因,他们的婚期只好往后延迟。直到秋天,曹家才商量好了结婚日子:定在秋高气爽的十月一日。

    李民源知道了日子,找人算了算,皱起眉头坚决反对。按照两个人的八字,他算的结果是这天不是什么吉日且不说,而且算出他们的结婚的吉庆时间是二月和十二月。他极力要求曹家重新在这两个月内选择日子。

    覃红星告诉儿子丈夫的要求,让他找机会试探一下曹家有没有愿意改日子的意思。

    这天李维军被曹家叫去做新衣裳。从裁缝店出来,看见曹广文心情不错,他趁机笑着探问:

    “你说,我们结婚的日子要不要也向长辈们那样,按阴历挑一个吉日?”

    “四旧!”曹广文讥讽的回来他一句,扬扬脸就走了。

    李维军告诉母亲改日子有点麻烦。覃红星听了连连皱眉。她知道丈夫的家长脾气硬起来,谁也没办法,但是曹家那头本是惹不起才结的姻缘,怎么可能去跟人家争一个自认为的好日子。她就装作听不见丈夫的话。李维军基本上在城里忙着工作外,借口还要布置城里的新家,不肯见父亲。家里其他人只听听李民源的抱怨,都不吭一声,实在不想听他唠叨,就躲开他。

    在这个意义不同于往年的秋天里,李民源望着一树树簌簌而落的黄叶,分外伤感。

    萧瑟的秋风裹着干枯的黄叶漫天飞舞,大红大绿的李家长子婚事虽然分外惹眼,但李民源目触却分外思念母亲和对他无微不至的诸位伯母们。他觉得他已无法控制家里的正常的秩序,他家长的位置形同虚设。他感到慌乱而又无力,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家正常起来。他既担心又害怕翡翠李子不得其正主而致家里再一次发生意想不到的危难。

    婚礼上,李维军穿着崭新的藏蓝色中山装,黑皮鞋。他脸上使劲堆笑,内心却空洞洞。他觉得自己似乎病了,但又不敢说。他时不时低下头,缓解眼睛的干涩和脸部肌肉的僵硬,但是却每每看到脚上锃亮锃亮的皮鞋十分晃眼,脚也跟着别扭。他看见曹广文一身大红的西装,像一团火从屋里飘了出来,顿时感觉头晕目眩,忙把眼睛移开……

    覃红星看见衣着整齐、帅气十足的儿子站在眼前,哭了。她抹着泪,忽然发现丈夫不见了。她有些担心,就悄悄吩咐小女儿李维娟去找,其他人该忙什么忙什么。

    李维娟不情愿的四处找了一圈,转回来向母亲复命:各处都没有见到父亲。覃红星想大概丈夫是回乡下去了,不过也不太可能,因为丈夫还是很讲究礼节的,何况今天是他最疼爱的长子结婚。

    曹家老太太听覃红星母女小声说不见了亲家,笑呵呵的说:

    “你们别找了,亲家在那边屋里呢!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曹老太太在储物间发现了亲家时,他正蹲靠在酒箱子旁边忍气吞声的痛哭。老太太因为女儿结婚,高兴的坐不住了,觉得该帮点儿忙,可是各项事都有人做了,众人让她坐着就行了。她就自己到处走走转转,看看哪里需要添置什么。来了一群乡下亲戚,他们看见稀罕的糖果,瞬间抓光了盘碟,她就赶紧去储物间找糖果。谁知走进去听见有人在里头哭,她轻轻的走近,看清是亲家公公。她想,他一定是喜极而泣吧。听儿女们说他们李家的经历很有传奇色彩,也许熬到今天,李家的香火还能生生不息的传递着,而且现在接了长儿媳妇,明天将更加有盼头了,这就是李家公公哭的原因吧?她想了想,没有过去打扰他,糖果也没抓就悄悄的走开了。

    酒宴结束,收拾停当,李家人回到住宿的宾馆歇息。

    第二天,没想到,大清早李维军就在宾馆的大厅里等着他们起床吃早餐。李家人下楼看见李维军坐在那里看报纸。听见家人说话声,李维军转脸望过去。母亲看见儿子一脸倦容,很是心疼的责备:

    “怎么不多睡会儿,就跑出来了,刚结了婚,落了话柄给新媳妇说可不好!”

    “没事!走,回家吃早饭!”

    “大哥,这么早,他们曹家方便吗?”老三这样问。

    “方便!”李维军干脆的说。但是大家还是听得出来,他的话中带着苦涩,也许是无奈。

    “不方便就在路边小吃摊吃吧,吃了我们就回去!”老二这样对大哥说。

    “行了,赶紧走吧!怎么样,昨晚你们睡得好吗?再多呆几天再回去吧?”

    “不呆了,晚上睡觉太冷了!”妹妹李维平脸色苍白的说。

    “冷?”李维军纳闷的问。

    他诧异才秋天而已,怎么会冷呢?

    “没有被子盖,怎么不冷?我要赶紧回家去睡觉!”

    “你一夜都没盖被子?”

    “嗯嗯!”

    “为什不盖,铺在床上的上层的就是被子啊!还有宾馆的橱柜里也放着被子,如果都盖上还冷,就叫服务员再加一床!”

    “啊?铺在下边的是被子?我以为这家宾馆只有褥子,不提供被子!一晚上被冻醒了好几次!”

    不知道是不是李维平故意这样说,大家听着都笑了,但是李民源没有笑。他面无表情,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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