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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朝皇帝的地位非常遗憾的不够稳固,真正掌握着权力的是所谓的“宗祠党”,后人也把他们称作“世家政治集团”。帝朝立朝太久,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革,导致世家大族的子孙掌控了几乎所有的重要职位,平民家的孩子只有凭借军功封爵,极少的幸运儿才能一跃登堂,成为掌权者集团的一员。所以七大家族——周、袁、叶、白、乌、罗,江,——以及其他的贵族后代占据了皇室一大半的职位,他们根据各自的血脉而结成政治同盟,互有攻守。

    他们背后的则是这个家族的宗祠,史书中残存的记录说明,周清即位的当年,帝都袁氏的子弟出仕于皇室的,便有九百二十二人,这些百里氏的子孙都尊奉自己的宗祠,听从宗祠长老们的差遣,非有特殊原因,他们不敢违背宗祠的命令或者暗示。因为如果他们背弃自己的宗祠,他们相当于和朝中同殿为臣的九百余名亲戚为敌,这对一个大臣的政治生涯来说是致命的。所以往往大臣们宁可得罪皇帝,也不敢得罪宗祠,皇帝的命令只在朝堂上通行,而宗祠的隐性政治交易无处不在。

    宗祠也利用这个优势不断的把家族的新人推荐到帝都政治圈和社交圈的前台,无形中挤占了平民子弟晋升的机会。

    按照周胤立朝初期的传统,皇帝有权组织自己的政治班子。所以前任皇帝驾崩之后,除了受命大臣这个人是新皇帝所不能动的,其他的大臣新皇帝都可以随自己的心意留用或者更换,这个被称作新皇帝的“开殿建阁”,他要确立自己的内阁。所以前任皇帝的内阁重臣们都会立刻递交辞呈,这个举动被称为“辞辕”,意指大臣已经像骡马拉车一样为皇室工作了很久,他们现在要辞去“车辕”的位置让位给年轻人。

    而新皇帝往往会选择“留骥”,意指挽留骐骥般的大臣,让他继续效忠新主。但是后期“辞辕”和“留骥”这套活动渐渐演变为一种极富表演性质的礼仪,一旦新皇帝登基,德高望众并且手握重权的老臣们会争先恐后的上书“辞辕”,言辞恳切满纸悲愁,意思是说自己为帝朝呕心沥血已经不堪驱使,恳求新皇帝能够开恩允许这个被榨干了一切精力和才智的老臣平静的回到乡下去颐养天年,而新皇帝则要寻死觅活的“留骥”,回信给老臣们,言辞恳切满纸惶恐,说自己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为什么会被推上皇帝的位子,现在要治理国家安抚万民迫切需要老臣们继续鼎力相助挺兄弟一把。老臣们“辞辕”越快越有体面,皇帝“留骥”越快越显得有诚意。所以往往双方都催赶着秘书泼墨行草,就恨被对方抢先了。这边“辞辕”的奏章封缄递出,那边宫里捧着“留骥”诏书的内监已经高声叫门了。 如果“辞辕”的“留骥”的配合得好,那么没有问题,大家继续上殿议事。

    但是如果“辞辕”的请辞了,“留骥”的诏书却没有发下,那么局面就微妙了。因为通常需要“辞辕”的都是重臣中的重臣,在大家族的宗祠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新皇帝得罪了这样的老臣,会发现这个家族的大量官员集体呈献对抗情绪,甚至出现大规模的辞职,而仓猝间任谁也找不到那么多人填补这些职位空白,所以最后新皇帝还是得忍气吞声把自己不喜欢的老臣请回殿上,礼敬更甚往昔。

    所以东陆的掌权者,事实上是隐藏在朝堂阴影里的几大家族,他们的血脉延伸到东陆的每个角落,把持着各个诸侯国的军事要冲、政治枢纽和大城市的商业命脉,宗祠的命令悄悄发往各地,维护家族的地位,对抗一切试图削弱家族权势的力量,包括皇帝。

    周清想北征,他毕生都在想着这件事,“北征”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周清本人也未必完全知道,可是这两个字所代表的荣誉、利益以及对少年阴影的复仇无时不刻不在激励着周清,对于武帝而言,这似乎比当皇帝更加重要。跟其他皇帝的对外征伐不同,多数皇帝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而讨伐,而周清则是为了讨伐而当皇帝。

    所以很显然,当个被宗祠党欣赏的“乖巧皇帝”跟他的目标完全背道而驰。

    周清意识到他如果想要真正自己发号施令,必须有足够的武装力量听命于他,而他眼前触手可及的是装备精良的三万羽林天军。可是羽林天军是一支内部关系异常纠结复杂的军队,羽林天军中执掌大权的都是世家后代中的精锐,并且经过多年官场的磨练,变得极为老成持重。他们互相提携扶持,彼此之间又有小集团的斗争,让周清和他的年轻班底去理清这套庞杂的关系,无疑是不可能的。

    真正对羽林天军有控制权的其实是宗祠党。“羽林将军”这个职位事实上是代表宗祠党的诸位掌权者操控军事权力的一人,羽林将军缺员的时候,要经过复杂的推举程序,最后根据世家和臣子们的意见决定一个适合的继任者,向皇帝禀报,皇帝只能同意或者不同意,而不能推举自己中意的人。而修文五十七年的治世之后,羽林天军很少大举征伐,连清剿蛮蝗这种工作都是淳国等诸侯冲杀在前,所以羽林将军也没有什么机会犯错,大多数羽林将军都会在这个职位上稳坐到老死,当然,这些老资格的军武世家后代当上羽林将军的时候,往往也都是周发枯槁的老人了。名义上还有一个高于“羽林将军”去管理羽林天军的人,也就是“羽林上将军”,通常由太子摄此职位,坐在天启城内遥领三万大军,作为对太子军事能力的一种培养,本身“羽林上将军”只是个虚衔,却可以由皇帝直接任命,相当于皇帝亲自指派的一名高级参军。可周清甚至无法派出一名“羽林上将军”去,因为他还没有大婚,自然也没有太子。

    周清大约也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挠头思考,结论是既然短时间内他无法从高层着手在羽林天军中获得支持,那么他就走底层路线。好在他在搞帝都政变的时候就精通底层办事的手段,对此驾轻就熟而且从不顾虑。他的想法简单干脆,直接用自己的同党去把羽林天军的中下层军官给换掉。他手中有金吾卫,有的是年轻的中下层军官,这些人很多有稷宫同学的背景,又经过狮牙会骨干团体的培养训练,已经完全忠于新皇帝了。这时候的金吾卫已经变成了一个“北征派”军人的小朝廷,年轻人被“光复”和“征讨”这样的宏伟目标所震撼,聚集在一起公然讨论北征路线和后勤准备,饮酒拍案,高歌竞夜。

    “卫中皆少年,言及北蛮之乱辄怒目,常怀征伐意。时北征之议为朝堂所禁,卫中少年遂夜聚于稷宫之内,命酒沉醉,高歌唱和,推沙盘演军阵之变化,欲克北蛮之骑。御史奏闻,帝不问,群臣不安。” ——《大周皇家镜明史》

    这则官史具有极高的可信度,说明当时年轻军官群体对于北征的讨论已经让朝廷高层震惊不安了。那么这些年轻军官毫无疑问都是效忠周清的。

    镇远二年春开的二月十五日,周清颁布的一份诏书要求羽林天军和金吾卫的军官平级调动,互相熟悉彼此的职司,这种调动称为“换防”。被选中的金吾卫军官自然非常乐于被换防,这样他们就可以直接插手军务,这些人被调动之前也都接受了不同程度的密令,均是狮牙会的秘密骨干,而羽林天军的军官也很乐于被换防,这样他们就能安坐在天元城享福,不必随羽林天军驻扎在外,顶着烈日风雨操练,而且金吾卫的提升和待遇似乎也更有保障。 资料统计会发现从镇远二年开始,以“换防”的方式金吾卫和羽林天军交换了四百八十三名中下层军官,这种密度的“换防”,几乎每天都有军官被更换职司,仅仅在两年内,就把羽林天军的基层军官更新了一半以上。

    没有经过政务历练的缺点此时暴露无疑,周清以为他这样安插自己的部属悄无声息,不容易察觉,而且表面上有着十足的理由,并不会导致严重冲突,或者说宗祠党的元老大臣们即便不满意,也很难非议他的举动。

    可是他大概忘记了一点——他已经不再是“十三公子”了,他现在是“皇帝”。皇帝的一切人事调动都被朝野关注,何况如此大规模的“换防”。在他还是个皇子的时候,他悄悄渗透进金吾卫系统,还能借着侥幸瞒过着眼于高层势力的兄弟们。可他如今的对手宗祠党,无论是背景、经验、还是临危变化的决策能力,都远非年轻的皇子们所能比的。事实上武帝周清终其一生都未取得宗祠党的信任,北离二年的时候,这些老臣们即便睡觉,都睁开一只眼审视着这位新皇帝的作为,并且随时准备采取对策。

    “换防”制度开始,朝野巨震,宗祠党无比清楚地感觉到皇帝要从他们手中夺取军事掌控权,代之以年轻的金吾卫军官。宗祠党的重臣们和长老们都不喜欢这些年轻作乱的金吾卫,他们曾在太清宫的雨夜里撕碎了宗祠党为大周未来描绘的蓝图。宗祠党中,无论是支持朱王的、支持锦王的、还是支持青王的,都未曾在自己的蓝图里给周清留下位置。而年轻人们让老人家吃惊了,丢了颜面。他们很不喜欢金吾卫这样一股势力。军权是一切权力的基础,宗祠党的老狐狸们尽管不曾上阵打仗,却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个亘古真理。而周清指挥着讨厌得像是老鼠样的年轻人在啃咬他们的基础。 更糟糕的是,周清还要用钱。

    修文五十七年的平静给皇室积累了不少钱。尽管他们还要不断地应付北蛮的敲诈,可截止周清登基的时候,皇室财库账面上有着五千七百万金铢的巨额财富。事实证明周清虽然靠着市舶司的黑金起家,但是并没有过人的经济才能,他完全算不清账目,也没想过自己从父亲那里继承来的巨额财产该如何使用才能发挥最大的效力。他首先想到的就是“强兵”二字,所以急急忙忙地从库里拨调金钱装备金吾卫和羽林天军,开展大规模的练兵。周清好备战,而备战无疑是最耗钱的爱好之一,臣子们看着财库的钱哗哗地流淌出去。

    有记录表明,仅仅在镇远二年一年中,帝都就从宛州和越州购入了一百二十万斤精铁和其他适于打造武器的精炼金属,这些金属可以武装大约五万名重装甲士和战马!而皇室当时的常备兵还没有这么多。

    皇室重臣的神经一再地绷紧,连带着诸侯国主们。新任皇帝并非什么善主,他们再次确认了这一点,当他们看见锦王的尸体时,他们曾经警惕过,此时周清的妄动再次说明了宗祠党对这个胆大妄为的小子抱有怀疑是正确的。对周清不利的传闻从登基开始就在帝都悄悄地蔓延着—— 新皇帝想北征!

    “北征”这两个字在那时的东陆朝野是个禁区。北蛮表现出来的强大游骑作战能力和牧民们在长期的放牧中培养成的马术技巧都被认为是东陆武士所不能企及的。经过太久的承平之世,东陆武士们习惯了养尊处优,完全不能理解那些穿得破破烂烂的北蛮牧民如何能够活着穿越宽阔的天拓海峡,又如何能靠着马奶经过漫长的跋涉,最后以野蒿杆临时制作的粗糙羽箭射穿他们的心脏。

    在东陆武士们的眼里,北蛮不再是人类,不是可以击溃的敌人,而是噩梦般的心理阴影。出于某种后人难以理解的原因,仁帝也非常不喜欢听人提起武力强国北征蛮族等事。心情好的时候,他会赐醇酒给慷慨提议北征的臣子,当庭让他喝醉,心情不好的时候,直接就喊乱棍打出。而对于世家大族的大臣们而言,北征更是难以想象的一件功业。理智的大臣们清楚地认识到以当时大周的国力,穿过莽莽草原进击北蛮等于把整个国家的国运赌在一场无用的胜利上,即便他们试图北征,即便他们能够击败北蛮强悍的游骑兵,他们也需要随时准备好应付背后的诸侯集团作乱。

    这样的政治环境下,北征等于走在钢丝上去挑战一个全副武装的对手。而且世家大族的掌权者们也抱有一个私心,如果真的要北征,那么首当其冲的必然是他们的子弟。要这些世家出身的贵族武士领兵去对抗恶鬼一样的北蛮,胜算本身就很小,而如果他们战败,更会面临处罚,甚至即便他们战胜,也会在战场上损失大量的家族精锐,这时候家族势力必然一落千丈。

    所以,北征是万万不能的,让北方的淳国陷入蛮蝗的骚扰并不算什么,每年供给金钱、把平民少女冒充公主嫁过去和亲也都不算什么,但是要把家族和国家的前途押上战争的赌台,宗祠党想都不敢想。

    但是周清确实要北征,他是个算术从来都很不好的皇帝,算不太明周自己的国力,此时并未意识到北征将耗去他整个国家的力量和他个人的一生。而不幸的是,他的辅佐者百里郁是个绝世的赌徒,本就愿意为了不大的可能去冒天大的危险,只要胜利的成果足够诱人。 宗祠党的大臣们开始使用一些非常的手段,他们暗地里向北蛮的使节们告密,表示他们的新皇帝是个心性不太成熟的孩子,对友好的北蛮盟邦怀有强烈的敌意,甚至有北征的打算。按道理说这些消息已经太过耸动,足以让悍勇冲动的蛮族使节跳起来去找新皇帝玩命,周清立刻会感到友好盟邦的巨大压力,从而放其他天真可笑的战争梦想。

    不过出乎宗祠党的意料,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周清和北蛮的关系在他即位初期好得如同兄弟。

    周清只有一个绝招——给钱。他即位的初期就把每年对蛮族的供奉提高了两成,又在漆、麻、丝、器皿、铁器这些传统供奉品之外增添了手工艺品、熏香、菸果、珍食以及首饰这类的奢侈品。在蛮荒的北陆,吃羔喝奶已经是贵族的享受,这些精巧绝伦的奢侈品以前是北蛮贵族想也不敢想的,现在周清把这种享受双手奉送到他们面前,北蛮贵族根本无法拒绝,他们穿着唐国出产的华贵丝绸,抽着产于明国的优质菸果,手把宛州良工制作的玉石扳指。一瞬间周清变成了世界上最可爱的人,每个蛮族使节都喜欢这个恭谨又健谈的新皇帝,新皇帝不像老皇帝那样迂腐,他很爽快,对蛮族人的胃口,而且从来不嫌弃北蛮的字不好,反而非常有兴趣了解北蛮的风土人情。

    周清当然乐于了解,他此时对战争还是个门外汉,至少也还知道知己知彼的道理。

    所以北蛮几乎从未相信过宗祠党的煽动,心性简单直接的蛮族使者们认定这是东陆帝朝皇帝和臣子之间的矛盾,不该他们插手。最后形成了一个很有趣的局面,东陆的大臣们不断用各种方式提醒北陆蛮族的贵族使节们,说新皇帝可能意图北征,会对你们不利,你们要千万小心。而蛮族使节们非常满意新皇帝的驯服,又把大臣非议他的消息悄悄告知他。 对周清不利的消息还在不断地传来,唐羽忽然死了。

    唐羽的死令皇室大臣中隐隐出现了骚动。这个岁正之神的使者离开了周清,是否意味着神已经遗弃了此人?周清即位的两位支持者已经二去其一,仅剩下受命长老周纯,而周纯是周氏宗族中行为一直相当低调的一人,外界均认为他无力左右周氏宗族的长老们,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斡旋于皇帝和宗祠党之间的滥好人。 镇远二年二月,此时新帝周清已经渐渐失去了宗祠党信任,可这个年轻人再次做出了令世家大族不安的事,他重新开启了“辟除”制度。这个制度指任何在王域范围内拥有一定产业的人都可以向当地官员推荐自己家族力所公认的优秀人材,当地官员查考人材的实际能力,决定是否要上报给皇帝裁决。

    这是在世家荐举和从军之外,普通人家的子弟仅有的出仕机会。

    “辟除”制度在白周立国初期曾经有很长时间的应用,那时候世家大族的体系尚未成形,帝朝使用这个制度从有产的臣民中选择贤才。这个制度对于产业有限制,并非纯粹的对无产贫民的歧视,而是在当时确实只有有产业的人才能对子孙以良好教育。但是后期随着世家大族格局的渐渐完整,“辟除”制度已经很久不再启用,人材选拔基本局限在世家大族内部。 其实周清复兴“辟除”的目的倒是极为单纯的,他无法面对一个满殿老臣的政府,这些老人几乎清一色的大贵族出身,要么年老昏聩要么老奸巨猾,如果论起政治手段,即使周清的“玄天阁”班底全员上阵,也难胜得其中随便一个。

    而任何一个出仕皇家的新人,他背后的势力必然是庞大的宗祠党势力的某个分支,皇帝想轻易把人笼络到自己的战旗下很不容易。周清并非一个老谋深算的人,他的想法很简单,没有文官我就招,贵族世家不把有用的人材推荐给我,我就自己去找。

    原本要应付这样的征召,各级官员大可以应付一下,推荐零星的几个人材,表示民间其实已经没有人材遗漏,天下的骐骥都在皇帝的马厩里,天下的人材都在皇帝的朝堂中。这样皇帝开心官员省力,以往几次开启“辟除”也都是这样结束的。不过周清这次“辟除”中有一个霸道且极不合理的要求,他在上朝议事的时候问大臣们,什么才是贤才的标准,百中取一么?唐羽去世之后,袁业罗此时就任三公中的“太保”,地位大约等于内阁首辅,首当其冲的要站出来回答,以袁太保从政之久经验之丰,也当场被问住了。老成持重的袁业罗大概也是经过缜密的思索,给出了回答说,所谓贤才是众人中出类拔萃的人,要对国家有用的人,不能是“百人之领”,而该是“千人之领”,所以一千个人里面的最优秀者才能被称为人材。按说袁业罗虽然不是军人,但是这个回答也很可靠了,战场上率领一个百人队的只是中层军官,而能够统帅一个千人队进退自如的则可能称为统帅千军万马的将才。

    这个回答被周清大肆推崇,所以他下令说按照户口来算,王域各郡往上报人材,一千人里面报一个,余数可以省略。那么一郡若有三万五千六百人,便要上报三十五个人材给皇帝审阅。袁业罗完全没有料到自己的话被这样断章取义的曲解了,而各级官员也苦于这个硬性命令,不得不拼命地在民间寻觅“人材”。最后连善养马的、善治木的、善鞣革的,都作为“人材”上报,如果有一技之长的人家里没有产业,当地的官员就把自家的产业冒充“人材”家里的产业上报,以确保自己能够凑足数额。所以最后“是否有产”这个问题在周清那里完全不再是限制了。

    很难说周清对这个结果是否满意,本意上他大概是要寻找一些文官以弥补他在文官政治上的缺陷,不过最后他召集到大量工匠和一些拥有特殊技艺的人。这些人对于他梦想中的北征无疑是有用的,可他的文官政治还是一样的薄弱。

    但是,这个“单纯”的政策却已经动摇了世家大族赖以掌权数百年的基础。世家大族出身的大臣们发现这些出身卑贱的泥腿子们可能登堂入室和他们同殿为臣了,而这些泥腿子背后的支持者是世家大族名义上的最高领袖——皇帝。

    这些还不是周清做过的最离谱的事。最糟糕最糟糕的是,他还得罪了自家的宗祠。按照道理说,他是皇帝,也是这一代的周氏家主,周氏宗祠是他所辖。但是此人在家族中出身卑微,在登位之前,实在太不出众,在周氏宗祠中没有建立任何威信,还有一些恶名。加上他的弑兄履历,是很难讨好宗祠中的长老的,诸位长老中只有受命长老周纯对他还算温和,其他人对于周页选择了这样一个继承人都抱以很大的怀疑和不满。偏偏周清也不是一个谨慎守礼的人,对于宗祠的长老们说不上,他曾有一次私下抱怨说周氏在帝都的主家尽是一帮昏聩怯懦的老家伙,尸位素餐,还不如让出主家的位置给楚国的周氏分家。

    周清本人确实是喜欢楚国的周氏分家的,那个时期的楚国的周氏分家人材辈出,拥有相当数量的兵武精锐,年轻人在宗祠中占有不少席位,而且都有强烈的进取心。

    无论是宗祠党的诸位幕后掌权者还是周氏宗祠的长老们都不得不面对现实,在他们的贵族阶层里面,出现了一个叛徒,而这个叛徒是皇帝。

    必须有人站到前台去和无法无天的皇帝较量一下输赢了,宗祠党需要立刻巩固他们的权力。这个共识很快在各个大家族的宗祠中达成,各种消息通过看不见的渠道流转于各大家族的长老们之间,腐朽的宗祠党权力机构在危机到来的时候重新振作,巨大的权力机器恢复了高速运转,时间不容宗祠党观望了,皇帝的所作所为已经把东陆数百年来的权力执掌者们逼到了一个必须决断的地步,要么他们出让权力,要么他们把皇帝推下宝座。

    那么,谁是可能的皇帝继任者?宗祠瞩目的人是周清的哥哥,青王周礼。

    比之天元,商业繁华的淮安城的医疗制度别有一番特色。不同于天元城的医馆林立,淮安城中多为著名医馆的分馆所在,且街道上也常可见游方郎中的身影,在城里住上一段时日便可发现其独特的格局,可以用当地的一首儿歌来概括:“游方郎中东头转,达官贵人西边看,夸羽鲛洛莫着急,染病但请入淮安。”

    游方郎中东头转,指的是东面居住的多是小户人家,其中不乏家中贫寒者,这些人是无力负担医馆大夫昂贵的诊金的,因此生病多求助于游方郎中。

    游方郎中虽然不归属于任何医馆,但所有的游方郎中都需经过基本的考核,通过考核者方可获得表明其行医资格的带有徽记的长衫及印章,但凡冒用或者伪造印章或制服者最轻可判终身劳役,导致严重后果者可处以死刑,因此极少有人怀疑游方郎中的真伪。游方郎中有处方权,但无权参与制药,凡游方郎中向患者兜售规定外药品最低剥夺行医资格终身,最高可处以死刑。

    游方郎中多与药铺对应,患者可拿药方到相应的药铺抓药达官贵人西边看,与东面相反,淮安西部居住的多是高官巨贾,非富即贵。因此各大医馆所设分馆亦集中在这一带,财势稍弱的人家可将病人送至医馆,由大夫诊治后直接开药,视其情况可嘱其回家煎服或立时服用甚至在医馆特设的病房稍住时日以便调理。而大户人家多在医馆中有专属的大夫,家中根据大夫的嘱咐备有常用的药材,财力殷实者甚至有符合医馆规格的特设病房,有人生病可将大夫召去进行诊治,然后根据医嘱可在家中自行处理。

    凡有专属大夫者享有优先诊治权,并且遇到疑难病症时有权请天启大医馆的主诊甚至馆主前来诊治。这些人家花费在医疗上的钱财足够一户平常人家三代的开销。夸羽鲛络莫着急,染病但请入医馆。这句话集中体现了淮安城医疗的特色,作为九州著名的商业枢纽,淮安城随时可见来自九州各地各个种族的身影,虽然得到商户及高官的扶持,单个医馆也不具备能够诊治所有种族及各个州的特有疾病的能力,因此淮安当地商会及官衙特设一处医馆,名曰八方。

    聘请各医馆中的大夫轮流坐诊,相互补充,其医疗水平足以应对各种族及各地区的常见疾病。凡在八方医馆任职的大夫不再受聘请人家的限制,优先诊治外来人员,其开销、处方及药物由官衙统一管理。

    因次,各路人马来到淮安染上疾病后常直接送往八方医馆,一些其他地域的地方性疾病也由八方医馆接手处理。

    每一季度淮安城会对所有从医人员进行审核,审核程序如下:游方郎中所开处方由其所对应的药铺保存,一个季度以后由负责审核的大夫检查其所开处方,对其水平进行评估。医馆大夫的审核包括两方面,一个是处方评估,类似游方郎中,但由其所属医馆管理;另一方面其接诊患者以及雇佣人家的评价也占有相当大的比重,医馆会根据这些评价考虑这名大夫对于医馆发展的价值,不合格者会遣送到其他地区的分馆。

    药铺多是由各医馆专业人士负责采购药材,其中剧毒类药物以及具有麻醉功用的药材需向当地官衙上报。天衡通平契天笼星辰十二,地载九州万物;宛州十城,蒙皇恩浩荡,孕育万物,千货流转,终成盟约。

    故法星辰十二、宛州十城,立“天衡通平契”——墟荒苍茫,皆为盟证。

    十二星辰通令太阳令: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宛州十城,皆尊平侯;城民征权,须从帝命。

    谷玄令:天衡通平契意在护持市民、商贾的生命及财货,抵御盗匪及外来掠夺;每年皆应召开“城主会议”以制定、修改律条。会议由各城主(商政使)发起,总头领(十城商政使)主持。

    各城城主皆有权在会上发起提议,非会时亦有权要求增开会议。“城主会议”须各城城主亲临或授全权于人(城守)代行。

    “城主会议”之决议须各与会者签署同意,十城市民皆须遵行不背。若有城违令,则其城民、商贾不受他城维护,各城均可缉捕其人,收缴其货。

    双月令:其一明月令:无论何时,任一十城市民携合法货物进入诸城,皆可平安持有、秋毫无损。任何接纳强盗及其赃物之城将被所有商人及城市排斥。其二暗月令:若有诸侯无故诛杀、夺取十城城民及货物,则十城即日断绝其贸易往来,直至其使节与各城协商,“城主会议”公议后方可复交。

    郁非令:各城若有商务、军务纠纷,不得诉诸诸侯,可协商决断,如各方不退,可留待“城主会议”裁决。城内行会偶有争执械斗,可诉诸本城城主裁断,他城不得干涉,若果有不服,可上诉于“城主会议”。

    亘白令:各城通商货物,其税率皆由“城主会议”拟定,各城不得擅自变更。各城驿站、驿馆、路、桥皆各城自建,其路税、桥税,亦须十城协商而定,报于“商政使”及“十城商政使”。其税款皆归各城自有。

    印池令:十城货物,互通有无,其价由商贾自定。十城市民借贷救急,放债生息,其利至高不得过三分,于外放贷者不受此限。填盍令:各城市集、勾栏、瓦子内商贾云集,不得在市集内随意捉捕奴仆、凶犯,市集内若有小争斗,则以安抚、调解为主,各城不得妄自出动捕快、警吏,搅散市集,更不可趁乱劫掠商人财物,各府私兵、佣军等辈亦是如此。十城外奴仆、商贾等若入十城已满一年,或在十城内购入房产、店铺,则其财物、住宅、生命等皆受本城保护(强盗、赃物除外),外人不得随意缉拿捕捉。

    岁正令:城主皆由各城行会行东、商会会长,据其财力推举。城主须任命“城守”、裁断纠纷。“城守”须任命捕快、税吏、警吏、师爷等,各司其职,他城不得干涉。

    “城守”亦须将各城应缴税款按期付与平侯。密罗令:各城自拥私兵、佣军、民兵、卫队等甲士器械,其耗用皆由各行会、商会、各城税款承付,若遇战事,十城守望相助,共同进退。

    寰化令:各城严禁骨肉相残,相煎杀伐,万事皆可在城主会议上辩驳指斥,不可妄动刀兵,更不可引狼入室,轻信外人。

    裂章令:若有城背盟叛众,墟厌之!荒厌之!人神共愤,齐诛之!十城平令宛州十城,米行、面行、丝行、蔬果行、金银行、鱼行、马行、书画行、肉铺、茶铺、铁匠铺、石匠铺、成衣铺、茶坊、果子店、酒楼、歌馆、瓦子、勾栏,船坞,万业齐聚。厨师、渔人、香料匠、绳匠、理发匠、金银匠、石匠、铁匠、屠夫、木工、船工、织工、裁缝、蚕妇、马贩、歌伎、说话、唱曲、傀儡戏、杂技、影戏、巫医乐师百工之人,无所不有,故定十城令。

    淮安令:每城各商铺铺主、作坊坊主、楼店店主群议,举行内贤者(大富者)为“行东”;各相类行东组成商会,举贤者为长,呼为“会长”,行东、会长须调解行内纠纷,收受税款,逐级上行,直至本城“商业联会”——由各商会会长组成本城商业联会,举贤者为城主,城主职责参见“岁正令”。

    注:如“食品商会”由“勤行行东”(厨师)、“香料行行东”、“鱼行行东”“肉行行东”等相关行东组成;“五金商会”由金银行行东、铁匠铺行东、鞍具行行东组成。各商会会长再组成商业联会,推举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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