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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的问题压在每一个北陆人的心头。 在草原人人惶惶不安的时候,苏瑾正安坐帐中,对自己的应对十分满意,他劝服了周清接受真颜部的请降。他告诉周清,他们的目的是征服而不是灭绝,如果周清的最终目的是北都城,他就不该将整个草原人视作他的敌人。事实也证明苏瑾是对的,草原人各部并非铁板一块,他们犹豫了,他们在北都召开了库里格大会,可是各部的首领还没决定他们的立场,而周清的目标却从未动摇。

    叶望演练枪术时,周清曾问过为什么他的刺击无人能挡,叶望回答因为他的枪刺出的时候,就知道要往敌人身上哪个部位去,可是对方并不知道,所以需要猜测,而猜测会使动作迟缓。因此当对面的敌人因为顾惜生命试图挡下刺击时,就已经慢了。周清现在觉得,他成了刺出致命一枪的叶望,而草原人,就是那个必然会倒下的对手。

    然而周清还是低估了草原人人的勇气,有时候,也会有人明知挡不住枪刺,也会拼着性命挨下一击,同时给对方留下同样的伤痕。这个拼了自己性命的人,叫做乌拉尔。“独眼”乌拉尔,是在东陆人北上之前另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他的名声来源于凶残与滥杀,他是一个马贼、劫匪兼刽子手,执行的是自己宣判的死刑。

    乌拉尔全名龙格拔山·乌拉尔·枯萨尔,是真颜部上一代主君图格哈的私生子,同时也是最小的儿子。自幼养在母亲帐中,直到十岁时才被接去图格哈的帐里。未婚先孕的单身母亲在草原人部落中的地位是很低下的,乌拉尔从小就生活在白眼和口水当中,身份甚至不如富人家的奴隶,靠着给人牧羊为生。在很小的时候,乌拉尔就意识到他是家里惟一的支柱,艰苦的生活让乌拉尔锻炼出了坚忍的意志与强悍的肉体,到他十岁的时候,比他大三岁的孩子都打不过他,乌拉尔成了让附近的大人都很头疼的孩子王,穷苦的牧民子弟都愿意听他的话,同时给富人们添些麻烦。然而孩子王的时代很快过去了,不知消息是怎样传递的,图格哈突然发现他还留下了这样一个孩子,于是派人将乌拉尔接回了他的帐里。很快,乌拉尔就发现,遭人白眼的孩子王时代是他难得的幸福时光,一万个人的白眼也比不上那些他从未见过的兄弟的一个恶毒眼神——他的出现打碎了他们多年的算计。

    即使是个私生子,最小的儿子继承父亲的一切依然是草原上不可更改的习俗。而其中让乌拉尔最不喜欢的,就是他有些耳背的四兄瑞科。和乌拉尔脱缰野马般的性格完全不同,瑞科就像草原上狡猾的狐狸,乌拉尔从来不明白在他堆起笑容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后来的事情证明乌拉尔的感觉是对的,当“聋子”瑞科以真颜部的主君的身份坐在他的大帐中时,乌拉尔只能带着他的兄弟围着火堆睡在冰冷的草原上,又或者拼了性命袭击下一支商队。

    乌拉尔的左眼是被他的哥哥瑞科砍瞎的,这件事只有他们兄弟知道,在那次让乌拉尔离开真颜部的内斗中,瑞科亲自砍伤了这个弟弟的一只眼睛,刀疤从前额一直延伸到面颊。在东陆人打过来之前,乌拉尔平生最大的骄傲就是带着他的三千个兄弟从九煵、阳河和真颜三部的围剿当中突围而出。每当需要一些乐子的时候,乌拉尔就会想象瑞科扑进他的空帐篷时脸上的表情。而东陆人的到来显然破坏了乌拉尔这不多的乐趣——他们在扎拉木得打垮了三部的联军,曾经让乌拉尔使出浑身解数才得以全身而退的三部联军。最重要的是,瑞科向东陆人投降了,带着本该属于他的真颜部。因此,当乌拉尔手下的游骑将那个自称不是细作的东陆使节推到乌拉尔面前时,乌拉尔没听任何解释就拔刀捅死了他——这个可怜的使节甚至没来得及将劝降书从怀中掏出来——乌拉尔不能容忍做东陆人的狗,尤其不能容忍他的身旁还将蹲着瑞科。

    此时叶望率领的中路前锋在回到海安大营做了短暂的修整与补给之后,再次北上,正在寻找自己的下一个对手。他不知道的是,一只独眼已经在草场深处盯上了他。叶望率领的骑兵在短短的数次接战中已经证明了他们的实力,他们高昂的斗志在面对悍勇的敌人时也丝毫不见减少,而严密的防护更使他们在面对面的冲锋中有更大的几率活下来——在叶望的理论中,骑兵对冲时盔甲的重要性远胜于武器。然而乌拉尔教给了叶望另一个道理:当你连对手的边都摸不到的时候,再好的盔甲也没用。是的,他们叫做草原人,但是蛮武并不意味着愚昧,草原人的骑兵也不全是只会傻乎乎和人硬碰硬对着冲锋比伤亡数字的。

    乌拉尔是草原上的马贼和强盗,而马贼和强盗总是有他们独特的生存之道——打了就跑。 叶望率领的诸侯军的第一次受挫正是在五狄部领地附近的苏和哈森,天黑点卯时发现有整整一营骑兵未归。待到天亮外出寻找时,周军在附近的河边发现六百具尸体,三百骑连人带马被乱箭扎在地里。从残留的痕迹可以看出,弓箭来自三个方向,尸体已经经过翻捡,没有留下任何值钱的东西,盔甲、马刀、弓箭、干粮以及随身的财物全部被席卷一空。

    埋伏、突袭、掠走赃物,这是贼匪的作风!于是目标很明显地指向瀚州最大的盗匪头目——乌拉尔。在叶望的怒火无处发泄、派人四处找乌拉尔麻烦之前,乌拉尔倒又先来找了叶望的麻烦。这一次乌拉尔大剌剌地将自己的人马放在三千骑兵的面前,三千对一千,正面的冲锋绝对让草原人讨不到好去,领军的都尉下令突击。可是乌拉尔带来的马贼在放过一轮箭以后,拨马便走,一路还不忘在马上回身射击——这一手却是东陆人学不来的。周军追了几十里地,只追到了马贼的箭尾。待到骑兵所骑战马脚力不济,回返之时,却发现先前中箭倒地的周军已经被抹了脖子,身上自然如前次一般被扒了个精光。

    “贼不走空”,这是乌拉尔的哲学。夏季的草原正是繁茂的时节,半人高的草完全能满足行军隐蔽的需要,乌拉尔带领着他的手下,在一次次的埋伏、分割、突袭中牵扯着叶望的兵力,在解决掉这个随时可能从背后捅一刀的大麻烦以前,叶望不敢轻易北上。对于叶望来说,这样一个对手是最可怕的,他不害怕面对面地分生死,但是怎样用虎牙枪去挑死一只总在身边嗡嗡飞叫、还不时叮一口的蚊子却是他没有学过的。现在,他就感觉一枪刺进了泥潭里,而这个泥潭还在慢慢把他自己也吞进去。 就在叶望一筹莫展的关头,从中军运来的粮草送到了,同时,苏瑾也送给他一位救星——镇北将军领左右厢车卫将军李当心。此时叶望在北陆的名头已经如谷玄下凡,李当心却还远不为草原人所知,这个并非刻意的雪藏也无意间造就了他日后的威名。李当心听闻了叶望的难题之后,让叶望收束手下,不得随意外出,又要了一顶帐篷,吩咐多备纸张,且禁止旁人靠近。叶望马上了解李当心要助他解决这个难题,心中大喜。

    在叶望心中,李当心的计算就如同虎牙的枪刺一般犀利,而且他还带来了恃之以对抗乌拉尔的厢车卫。叶望清楚地记得在菸河马场的那次对抗,面对风虎骑兵的反复冲锋,厢车卫始终未曾动摇分毫。如果说叶望对抗草原人的思想是“以骑制骑”,那么李当心无疑是根据东陆不利训练骑兵的实际情形,制定了“以步制骑”的方略。两天以后,李当心走出了他的营帐,在沙盘上指了一点——青茸原上的哈达图。哈达图,在蛮语中的意思是“富裕”,在铁线河边的哈达图也确实是草原上的富裕之地,此地水草丰茂,本是适宜放牧的场所,可是在乌拉尔在这一带游荡之后,就没有其他草原人部落敢把此处当作夏场。高高竖起的青草是完美的藏身之所,而不远处的河流更阻隔了逃离的道路。

    要诱使对方上钩,没有什么地方比这里更合适。李当心就把这里,当作了乌拉尔的葬身之所。 李当心的厢车卫首次对敌便获大胜,亦开了以军事器械对抗骑兵的先例。李当心带着他的大车在哈达图往返了五次之后,终于成功地把这条运粮通道展示给了乌拉尔。当乌拉尔如同他的计算一般挡在第六次的运粮道路上时,李当心知道,之后只需要按照计划完成他自己的部署就可以了。在乌拉尔带着他的骑兵逼近之时,厢车卫们迅速地将大车围成一个圈,一手持戟一手持盾的士兵占据了大车之间的空隙,弩手爬上车顶开始射击,而弓箭手则躲在前排战士的身后抛射。带着手下在大车周围游走的乌拉尔很快发现,那些车阵中发来的箭矢的射程,远胜于他在颠簸中发射的弓箭。第一次,草原骑射的威力被压了下去。如果这时乌拉尔带着他的手下及时撤走,还能避免全军覆没的结局,可是“贼不走空”是他一辈子的哲学,而眼前的诱惑又太巨大。

    如果远程不利,至少他们还有草原人传统的作战方式——骑兵冲锋。乌拉尔带着手下在厢车卫的弩箭射不到的地方重整了队形,拔出了他们从死去的周军那里“缴获”来的马刀,开始了对车队的冲击。在冲过了周军的箭雨之后,草原人人遇到了大盾与刀戟的拦截。厢车卫们依靠大车挡住大部分的冲击,而前排的士兵躲在厢车之间狭窄的缝隙里,重盾与强戟的拦截使得草原人骑兵不能寸进,却还要承受后排连绵不断的箭雨。 乌拉尔对阵李当心 周军用厢车结成圆阵,戟盾之士在前,弓手在后,有效顶住了乌拉尔所带游骑的冲锋。 乌拉尔带来的骑兵在两次冲锋之后就只剩下了一半的人数,却还未能突破进厢车卫的车阵。就在此时,车阵中一枚羽箭呼啸着飞上了天空,从四周的蒿草里传来一阵马蹄声,叶望带着风虎骑兵来了。

    乌拉尔和周军大小二十余次交战,从来都是周军被埋伏,乌拉尔从没想过自己也有被埋伏的一天,只这一次,就要了他的命。哈达图的地形此刻发挥了作用,厢车卫与风虎骑兵呈半圆状包围了乌拉尔的人马,在乌拉尔的退路上,横亘着流水湍急的铁线河。李当心等的就是这一刻,之所以开战的时候没有让风虎骑兵出来,就是为了拖住乌拉尔。在羽箭响起的那一刻,李当心就持着他的重剑率先跳出车阵之外。往来骑兵无不被两剑杀死,先一剑斩马,后一剑斩人,无一失手。厢车卫们从未想过平日有些文气的将军竟然如此神勇,纷纷从车阵之中杀出来,草原人的骑兵竟然抵挡不住,只能后退奔逃。

    乌拉尔此时也感到了末路的逼近,可是投降从来不是他的选择,他带着最后的部下在周军的包围圈里往来冲突,刀砍箭射直至最后一人。在被乱刀砍死以前,乌拉尔一共射死了十八名风虎,都是从头盔与胸甲的缝隙间射入,一箭封喉。乌拉尔死后,最后的二十三名马贼全部自刎而死,无一人投降。无怪乎战后叶望感慨,若是草原人全是这样的勇士,得搬来三百万的大军才能全胜。

    叶正率领的骁骑卫是以澜州诸国番上的夜北人为主组成的,夜北高原为高原草原地形,常年生活于此的夜北人依然保持着原始的游牧生活,他们幼习弓马,被称为东陆最后的马背民族。叶正从番上的夜北人为主力,并其它国家弓马娴熟的士兵每名士兵都配给了两匹明国上贡的菸河马,并加以严格的训练,组成了羽林天军十二卫中的骁骑卫。体格和马匹上或许比草原人骑兵逊色三分,但战术素养则高出不止一筹。同时,叶正几乎完美地复制了草原人的战术,士兵自带干粮,两匹马轮流骑乘,使得骁骑卫可以在一昼夜内长途奔袭三百里。自海安大营附近渡河后,叶正部便开始在铁线河东岸搜寻草原人,数日后,斥候在三丘原遇上了塔格部的营地。塔格部是一个小部落,人口不过数万人,叶正却并不着急进攻,他耐心地等到了晚上才下令骑兵冲锋,等到塔格部的人被骑兵隆隆的马蹄声惊醒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上马迎战,简单的抵抗后,除少数成功突围,余众全部投降。叶正下令将俘虏全部处死,三丘原哀嚎震天,血流成河,也由此揭开了叶正血色的征途。

    自蛮蝗时代开始之后,明国就确立了以骑兵对骑兵的战略,针对东陆马弱于北陆马的不利局面,明国历代公爵大力引进北陆马种,经过数十年的杂交育种,终于育出了可以大量装备军队的优秀战马,称之为“菸河马”。

    “不杀俘、不戮降”是战争中起码的公义,而叶正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御下极严,军法极为严苛,然而却从来不禁抢劫、杀俘,甚至有人说北征草原人期间,叶正连侮辱妇女的禁令也放开了。后人曾作了三种推测,其一是叶正乃是谷玄降世,根本没拿草原人人当人看;其二是周清对草原人恨之入骨,想要将他们从瀚州草原上完全清除,因此下令允许杀俘;其三是叶正骑兵长途奔袭,携带俘虏会影响行军速度。第一种说法显然不过是鼓书平话善用的套路;第二种说法不能解释为什么另外两路大军没有杀俘劣迹;用排除法排除前两种可能性后,只剩下第三种说法比较站得住脚。总之,塔格部就这样被叶正从草原上抹去了,直到数十年后,塔格部的幸存者才重新集结于斯,再次树立起塔格部的旗帜。叶正的矛盾在很多地方得以体现,但在绝大多数的话本中,他都是作为凶残的化身,也是铁驷车中评价最极端的一个。

    骁骑卫就地补充干粮淡水,继续向北进发。下一个撞在刀口下的是蔑昆部。其实从地图可以看出,绯云河与铁线河所挟的平原极为狭窄,最窄处只有不过一百二十余里,最宽的地方也不过三百三十里,草原人不断迁徙的高机动性战术在这里根本无用武之地,一万二千的骑兵大军在这样狭窄的地形中自东南而西北地推上去搜寻草原人,就如同两人在独木桥上对行,想不撞上都难。游牧民族高机动性的优势同时也伴随着信息无法及时传达的缺点,措手不及的篾昆部被叶正部所破,叶正故意留下了一个缺口,将篾昆部向东北方向驱赶。篾昆部逃到绯云河畔,进退维谷,只能冒险渡河,时值雨季,河水暴涨,篾昆部众淹死无数。

    叶正胜利凯旋,率兵回归海安大营,而没有继续西进。一则胜利品实在太多,已经无法继续携带,二则骁骑卫仅缴获了少量马皮缝制的皮筏和木筏,指望这些东西渡绯云河继续进击无异于痴人说梦。直到李当心的厢车卫回到大营,叶正才继续出击,渡绯云河进攻蛮舞部,叶正命兵士趁夜将自塔格部虏获的牛羊赶进蛮舞部的驻地,蛮舞部的士兵以为天上真的掉下了馅饼,纷纷争抢,叶正下令趁乱出击,蛮舞部猝不及防,阵脚大乱,一直被追杀到彤云山下,几近全灭。得胜后的叶正跨越彤云山,穿着蛮舞部的服色大摇大摆地绕到草原人军背后。叶正自度兵力不能攻下北都城,遂继续南下。

    在三路大军稳定推进的时候,李当心正在忙着给他们输送粮草。在九州的军事史上,像李当心这样高调的押粮官,还是第一次出现。硕大的大车上高高竖起五色大旗,惟恐别人看不见似的,上面还要绣一个斗大的“粮”字,而且还要士兵敲锣打鼓吹喇叭,声闻数里。这个举动彻底将草原人人迷惑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押运粮草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这其中一定有阴谋,草原人人派遣了斥候远远地跟踪粮队,却不敢上前袭扰。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月,战场上节节失利的草原人人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们开始怀疑这只是东陆人掩人耳目的做法,而且他们也确实顾不上什么阴谋了,战争的局势迫使他们必须尽快作出决断,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东陆人的机会。草原人大军向李当心的军队发起了攻击。

    纯以士兵素质而言,李当心的部队远远不如叶望部和叶正部,少量的骑兵根本就是叶正挑剩下的,重步兵和轻步兵的主力也被彭千斤带走了,然而就是靠这样的军队,李当心成就了他东陆步战第一的威名。很多人形容李当心部行军如同在自己后花园闲逛,全凭一时的兴致。兴致好了急行军一天一夜要赶三十里,兴致不好行军三五里便宣布安营扎寨,完全没有规律可循。六万人好似一支庞大的观光旅游团,有时候又令军号金鼓齐鸣,名曰壮军威。其他两路捷报频传的时候,李当心的部将们终于按捺不住了,一起到李当心的帐内请战,但李当心总是找理由将他们打发回去。李当心很清楚,尽管自己计算出了草原人大致的迁徙规律,但瀚州土地广袤,地图上随便画个圈,搜寻起来却是数十拓的面积,且自己所部骑兵数量又少,难于长途奔袭,因此不如故意向草原人示弱,引草原人来战。

    厢车的车型采用全封闭的形态,它的车壁所用的板材是一般大车的两倍,油漆过后还要定期上蜡,使得雨水难进,火烧不燃。转接之处用铁皮包裹,内里还附有木棉。厢车高八尺,宽五尺,需马力才能移动,是周军安心北伐的保障之一。草原人人果然来了,北陆部的斥候悄悄尾随这支大军已经很久了,他们惊诧于这支军队军纪的松弛,认为这是根好啃的骨头,于是决定对这支军队进行突然袭击。然而这场草原人心目中的奇袭战其实早就在李当心的计算之中了,李当心以厢车首尾相接为环,军队则躲在大车后面射箭,草原人从未见过这样的敌人,就如老猫拉龟无处下口,在外面逡巡中已经倒在箭岚之下不少,而他们的弓箭却无法穿透厚重的车厢。

    当几个骁勇和幸运的家伙纵马跳入厢车阵时,却发现等在车阵中的是如同虎狼的铁矛和长刀。周军的厢车结合李当心“以步制骑”的战法,使得两次北伐的后勤补给都相对安全稳定。

    李当心的厢车如同磨盘般前进,沿路绞杀着试图攻击他们的草原人,协助叶望击败乌拉尔只是厢车战例中的第一仗,在数月的补给中,李当心杀敌三万有余,草原人见粮车而远走。但厢车卫毕竟只有一支,更多的补给线曝露在草原人的袭扰面前。在北都城下僵持之际,青茸原西部的部族偷袭了周军的后方,这种类似于游击队似的小股骑兵部队不断地对周军的补给线进行骚扰,而东陆大部分兵力都押在前线,很难派出足够的人手对付蜂群般的骚扰,草原人一度几乎切断了周军的补给线。周军不得不更多地利用铁线河运送补给,尽管风向合适且水流平缓,给东陆战船逆流而上创造了条件,但由于东陆战船体积较大,铁线河曲折蜿蜒,又多浅滩,战船时常搁浅,结果又需要更多的士兵拉纤。这也就造成了周军补给不充分,为日后不得不撤兵埋下伏笔。

    鏖兵遮虏障 乌拉尔的奋勇不但激起了草原人骨子里的血勇,还为草原人的抵抗赢得了宝贵的时间。参与库里格大会的草原人各部在一个对时内决定了与东陆人血战到底,他们可以被东陆的马蹄践踏着死去,但是狮子从不对羔羊低头。北离十年九月初八,草原上最可怕的捕猎者动了,硕风铁浮屠离开北都城,趋至铁线河遮虏障处,收束各部残军,沙池部也正从火雷原上赶来,楚烨被举为联军指挥,他们必须守住这个最后的据点,再退后一步,周军就能看见北都城的城头。

    草原人残军退回铁线河另一边,与硕风部合兵,双方隔河对峙,在铁线河的北岸聚集了三十万的草原人军队,各部精锐尽出,存亡交集的关头,草原人爆发出极大的韧劲,周军多次强攻渡河未果,双方在遮虏障处僵持住。占据了地形优势的草原人眼看就能将战事拖到冬季,那时瀚州的冬天就将成为他们最强大的盟友,没有领教过北陆冬季的残酷的周军必将在此处溃败,当他们溃退的时候,就是追击的好时机。

    此时周军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渡河,遮虏障是三江分流之处,水流湍急,顺着铁线河而上的周军战船许多需要士兵拉纤才能前行。而对岸的草原人分出数千骑兵随着周军水军行动,不时袭扰,迟滞周军行动。勉强上岸的周军士兵很快会被草原人的优势兵力围杀。为此李当心在帐中苦思三日,利用铁厢车与狮门斗舰,设计出了一套“以水制骑”的阵法,因渡河之日河上风波极大,后世称此阵为“风波阵”,李当心也因此得了一个风波将军的称号。

    九月十八日清晨,李当心依靠水军的绝对优势亲率八百厢车卫抢渡铁线河,在河北岸摆下百辆大车的半圆形车阵,形状一如围剿乌拉尔之时的车阵,只是这一次周军士兵占据了靠河岸的这一侧。随后,领军士兵在阵内竖起周武大旗,彭千斤带着三千射声卫与千牛卫携带百余张大弩第二批渡河。竖旗的行为惊动了草原人人,他们在射声卫抵达北岸之前发动了一次冲击,但是被守在车阵中的厢车卫击退,李当心阵斩十数人。在草原人人再次集结起来之前,射声卫与千牛卫已经进入了车阵,千牛卫更在车辕之前竖起一人高的大盾。第二批五千人的草原人骑兵倏忽即至,占据人数优势的他们从三面突击车阵,彭千斤命射声卫用大弩攒射,给草原人人以重大伤亡。草原人骑兵十二次冲锋,没有一次能冲至阵前。与此同时,楚烨正带着三万铁浮屠赶来。面对逐渐逼近且越来越多的敌人,射声卫的弓弩逐渐失去作用,甚至有弩手“臂抽搐,不能自抑”。彭千斤在阵中当机立断,命射声卫将千牛卫所带的千余张大槊截断,用铁锤敲出,一张槊往往能穿透三四人方止住去势。因为弧形的迎击效果,草原人人冲得越前,损失就越惨重,铁线河中央的狮门斗舰上还不断有弓箭射来,战事陷入僵局。此时,近四千名的周军步兵已经凭借着坚固的阵势击破了三万的草原人骑兵。

    在僵持了一个对时之后,叶正突然出现在硕风部本阵之后,骑兵队直冲本阵,此时楚烨带领的铁浮屠已经前往河岸边,硕风部本阵空虚。叶正冲入中帐后当阵斩杀硕风五老之一的铁拔岳,蛮军阵形大乱,而前军仍不能突破风波阵,被迫撤退重新集结。周军趁机渡河。 在草原人混乱不堪之时,由于路途遥远没赶上库里格大会的沙池部赶来增援了,看到最可信赖的伙伴赶到,楚烨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沙池部的领地在瀚州最西侧的火雷原,向西与夸父控制的殇州接壤。由于与夸父族的长期战争,沙池部从夸父族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被称为草原人中的草原人。沙池部男女俱强壮善战,甚至沙池部的主君巴图和真本身就是一名女性,巴图和真的意思就是“最强壮的女人”。最重要的是,沙池部拥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小看的强大部队——四角牦牛骑兵。

    四角牦牛的体格比它的表兄六角牦牛略小,性情也更温顺,更易被驯服,故沙池部会训练四角牦牛作为代步及作战工具。战况最初和楚烨预料的一样,巴图和真赤裸着上身,身上用彩色矿石制作的颜料描绘着复杂而狰狞的图案,她将自己的双腿绑在高大的四角牦牛身上,在四角牦牛高速冲锋的颠簸中,将箭矢准确地钉在敌人身上。 在蛮勇的草原民族中,沙池无疑是公认最“蛮”的一个部。他们的主君巴图和真,是能令男人低头的强壮女性。

    周军的箭矢穿过四角牦牛密实的长毛,却不能穿透它的厚皮。被激怒的巨兽冲进周军阵中,疯狂地追赶践踏着周军。在两千四角牦牛骑兵的轮番冲击之下,周军阵形大乱,楚烨趁机命全军出击,将渡过河岸的周军向东南方迫退了三十余里。这是叶望第一次在面对面的交锋中失利,这次失利对未来战争的局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因为一百五十台陈国钜石车在这一阵中损失殆尽。同时周军在北陆的大军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在绯云河北岸,而另一部在铁线河南岸。 四角牦牛庞大的身躯和巨大的冲击力,使其身上的骑兵只需专心射箭便可建功。

    翌日,苏瑾带着最后的周军赶到铁线河南,与草原人军队隔河相望。同时叶望也从北岸的大营中派出了一支骑兵。出乎所有人意料,这支骑兵只有几十个人,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精通蛮语。他们从巴图和真的曾祖辈开始骂起,一直骂到巴图和真还不存在的子女。楚烨担心周军的计谋,七次派人到沙池部阵中传达命令,令巴图和真约束手下不得妄动,但巴图和真终于还是被激怒了,不顾楚烨的阻拦强行出击。叶望派出的骑兵也很知趣,转身就走。楚烨只能派一队人跟住巴图和真,以防有失。在巴图和真眼看就要追上前面那队说了不该说的话的小贼的时候,她掉进了叶望挖的陷坑,叶望在夜晚派士兵于阵前挖了大量的陷坑,上面依旧盖上草。牦牛冲锋的时候,蹄子陷进陷坑跌倒,后面的骑兵来不及避让,冲撞践踏,敖庭慎纵兵回击,将牦牛骑兵屠杀殆尽,楚烨虽然派兵抢救,但巴图和真依然被周军生擒。叶望终于把从乌拉尔那里学到的东西还给了他的草原人同胞,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北陆人,草原人自有他们的生存智慧,可他叶望也不是只会冲锋的傻汉。

    在北岸的周军斩杀牦牛骑兵的同时,苏瑾也没有闲着,他立在狮门斗舰最上层令士兵挥舞令旗,遥遥指挥全局。此时狮门斗舰的高度发挥了它的作用,从五层高的舰楼上看下去,战场全局尽在指掌。不仅如此,整个战场都能清楚地看到苏瑾的令旗,指挥之通畅,莫过于此。狮门斗舰五层的舰楼还不止是高而已,每一次横跨铁线河,楼内的千余藏兵都得以迅速地进入李当心在北岸布下的车阵内,成功登上北岸。

    面对周军的强大压力,楚烨知道已经没有再后退的余地。而坚固的车阵、遍地的雄兵、遥遥在舰楼上指挥的苏瑾以及战阵上绝世的名将,构成了一个坚固的铁幕,让他的骑兵难以突破。在这个铁幕之中,他要寻找一个突破点,最关键的、能将整个铁幕击碎的一点——苏瑾。只要瘫痪东陆的指挥系统,在这样大的战场之上,再强的雄兵也只能被各个击破。楚烨需要的是一支箭,洞穿苏瑾的同时也就能打垮东陆人。但是横在楚烨面前的是巨大的难题,别说难以接近斗舰,就是突破厢车阵都很难做到,而斗舰只有在运送士兵登岸的那一刻会在岸上的弓箭射程之内。如果说整个草原人只有一支部队能做到这一点,那么这支部队无疑就是楚烨手下最精锐的骑兵——铁浮屠。三万铁浮屠,硕风立身的根本,此次被尽数带出了北都城。

    李当心的厢车再次移动,又有千名周军要上岸了,楚烨知道机不可失,令铁拔岳之子铁镠率铁浮屠尽数出击,拼死也要杀掉东陆的主帅。北陆最强的骑兵铁浮屠怀着必死之心冲向东陆最坚固的阵地。然而死志并不能带来更多生机,在牢不可破的风波阵前,三面冲击的铁浮屠也不能前进分毫。狮门斗舰载着的士兵已经开始登岸,时机稍纵即逝,铁镠下令在车阵之外重整队形。眼见拼死的冲锋也不能奏效,铁镠将大部分的兵力放到了右翼。铁镠只是一个“铁牙”武士,完全不了解术数之学,也不知道弧形能将力分散,仅凭着生死一刻的武学智慧,他集中力量试图从一点击破厢车阵。他赌对了!在厢车卫反应过来以前,百余骑铁浮屠踏着战友的尸体,跃过了厢车与戟盾,跳入厢车阵的内部。他们来不及杀伤躲在戟盾之后的箭手,直冲狮门斗舰而去。他们的前面,是刚下船的千牛卫,整齐地挡在踏板之前,意图阻止铁浮屠登船。然而铁镠的目的并不是要登船,他只要寻找足够靠近斗舰的地方射出致命一箭。冲锋中的铁浮屠陡然立住,围着铁镠,护住他射出那一箭。利箭自下而上,直冲狮门斗舰顶部的苏瑾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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